屋里非常非常暗,有浓烈刺鼻的烟味。
我喊他。
父亲神情恍惚地慢慢回头,他笑着看我。“怎么了?”
昏暗中,我看到他手里夹着一支东西,比香烟更细长些。
他刚刚吸过一口,吞云吐雾之间,目光迷离。
不知怎么,那瞬间,我立刻明白过来。
我用力关上门,躲回房间。
父亲并没有追出来。
深夜,父亲的女友回来了,我听见父亲与她谈笑风生。
仿佛他们前两天打架的事已经烟消云散。
我看着桌子上的座机电话,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恐惧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我只觉得脑子里有一股强烈的热意。
我很想,很想报警。
可是直到天快亮,我也没有鼓起勇气去拨通那个号码。
又是新的一天,我背着书包去学校。
老师问我是否通知了家长,我含糊其辞,答不上话。
她显然是不满意的。
上课铃响起,她厌烦地对我挥手,让我先回教室上课。
一整堂课,不知云里雾里,我出了神。
我趴在课桌上,将书包拉出来,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看见,将卡纸拿出来,握在手心里看。
方嘉横的字隽逸劲锋,那行数字,我牢牢地默背在心里。
我闭上眼,他的身影又缓缓而至。
落满院的梧桐叶,刺耳的哭声……在那个充满死亡味道的火葬场,空气里是迷蒙的灰烬,那条长廊下,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抬头看着我。
他黑色的西服,松散的领口,藏在眼镜下的疤痕。
还有……还有那天午后的那颗巧克力。
那种浮空的感觉又出现,我仿佛魂肉分离,飘在空中。
我看见那个几乎透明的自己,有强烈的热意涌出来,暴露在外的无数神经,仿佛在瞬间分裂出红色的光芒,钻石般锋利璀璨。
我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
父亲的事。
学校的事。
该不该拨电话。
是警察,还是方嘉横。
究竟,该拨给谁。
他们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父亲迷离恍惚的笑容,方嘉横给我钱的那双手,清晰地几乎跳跃在黑板上。
下课铃响,午休时间,我慢慢往学校对面的报刊亭走。
老旧的红色座机上有黏腻的胶水和油脂,我仔细地按着上面的数字。
还是拨通了那张金边卡纸上的号码。
手心已经汗湿。
我闭上眼,听着话筒里粗糙又漫长的等待声。
学生们正拥挤着冲出校门,清一色的白色校服在长街上成了深秋里的一道雪景。
人行道红灯亮起,车辆通行。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之后,学生们的脚步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
我已数到第十次嘟声。
我睁开眼,看着红色座机上那个窄小黯淡的屏幕里,正跳跃着拨打时间,计算着通话费用。
握话筒的手渐渐松了。
报刊亭列出的最新一期杂志的封面上,当红影星穿着一套锋利笔挺的黑色西装,剃了寸头,戴上一副眼镜,在镜头前做冷硬姿态。
我忍不住伸手去探那本杂志。
忽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来。
“哪一位?”
双手在颤。
赶紧挂断了电话。
不,不能求助他。
我不想给方嘉横留下坏印象,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个坏孩子。
班主任让我喊家长这件事,终于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整场闹剧里,受了伤的只有我。
那些女孩安然无恙。
上课时,偶尔,班主任的目光掠过我,仍然充满了鄙夷。
我没有躲开,也狠狠盯住她看,绝不低头。
第二天是周末,我搬了板凳,踩上去,从壁橱里翻出来药水和创可贴,给身上的擦伤仔细用上。
壁橱是从墙壁里直接隔出来的,格子不算大,已经掉了漆,只是翻了几下,袖口蹭了一抹灰。
我赶紧脱了外套,将衣服放在水底下洗干净,到阳台晾。
忽然有梧桐叶飘下来。
这是一幢很老很老的房子,阳台是露天的,水泥砌墙,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装饰。
可是正对着的眼前,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自我出生起,它就在这里。
春夏,它生地最旺盛时,枝叶可以一直延展开来,只要踮一踮脚,探出身子,就可以伸手够得到。
秋天,它身边那一列矮小的违章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