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过,钩戈殿中灯火长明。书房左侧一扇窗猝然从外打开,风涌进哗啦啦掀动案上纸页。
凤丹堇闻声抬头,今安正擎着窗顶凌空跃进。落地到回身关窗,瞬息间丝毫声响都未发出,只惊动了桌案上的纸页。下一息,外头换岗宫人走到将将合起的窗前。
凤丹堇无奈道:“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说华台宫戒备不行吗?”
今安身上沾着凉风,边解披风边道:“刑狱戒备也不行。”
“刑狱这两年都是你在管。”
“这一次不是。”
“我也管不了。”凤丹堇捏着手中折子道,“朝臣的眼睛盯紧我,我稍有动作,就会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今安:“我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他们还把我和你归在一处。”
“他们眼中,我和你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别有居心的擅权者。”凤丹堇道,“难为他们抓不到半点苗头,警惕心倒是指得很准。”
随手将披风撂下,今安不常来钩戈殿,却是熟门熟路,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这一次马脚露得太多。”
凤丹堇反驳:“他们找不到马脚。”
“找不到吗?”今安反问,“那你的人怎么进去了?”
凤丹堇微笑:“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今安撑案俯视她,道:“你嫌我说话难听,我还嫌你这趟浑水太脏。”
“不想同流合污,出门左转就是。”凤丹堇施施然作手势,道,“你自当你的逍遥王,一点罪孽不用沾,全都由我来担就好。谁让我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活该无依无靠呢?”
今安嗤笑一声:“少在这里装可怜,没有比你更心黑的了。”
凤丹堇不敢苟同:“我是心黑,你又算得什么无辜人?”
“连州侯是我让你杀的吗?昭清殿前的一地脑袋是我让你砍的吗?你不想蹚浑水,难不成还是我拿刀指着你脑袋让你走进来的吗?定栾王,本宫手无缚鸡之力啊。”
轻飘飘的语声不含怒意,却恨不得戳断对方的脊梁骨,二人对视间似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在冒。忽而门口响起动静,宫娥在轻轻叩门:“殿下,夜深了,可要安寝?”
凤丹堇移开目光,拿钳子挑亮烛芯,道:“本宫在看折子,不要打扰。”
“是。”
门口人影退下,今安拎过把椅子坐着,好整以暇道:“火气这么大,你方才这些话和牢里那位说的一模一样。”
凤丹堇从容神色一顿。
今安又问:“想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凤丹堇放下钳子,拨动挂起的笔帘,道:“定栾王愿意说,本宫自然洗耳恭听。”
“我看他算是忠心,想着将他招入麾下,被拒绝了。”
“能被定栾王看上是他的福气,竟还拒了,委实有些不识好歹了。”
“不必装模做样奉承我。”今安不吃这套,已从禀禄话中看透眼前人的用意。虽则今安一早就清楚凤丹堇为人,但知晓全盘竟有她暗中操纵的手笔,仍不免有些郁卒,“殿下既说盟约,就该对盟友坦诚些。”
“坦诚对你没用,你岂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凤丹堇拿笔沾墨,道,“棋差一着四个字,定栾王不妨认了。”
“我自然认。”今安笑说,“我只是替你可惜,可惜了那么忠心耿耿的一把刀。”
“对本宫忠心的不止一个。”
今安意味深长:“是吗?”
“刺杀部署太过仓促,可夷狄和亲在即,容不得我再细细思量。”凤丹堇道,“无妨,禀禄是本宫设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证据到他这里,没有再查下去的可能。他本来就是为今日局面而存在的,自然是该有所觉悟。”
今安乐意于往别人伤口上撒盐:“什么觉悟?担下一切十恶不赦的罪名,做你的替死鬼?”
狼毫笔在雪白宣纸上失控狠狠一划,像捅穿纸面的刀痕,拟就的整幅字都废了。
烛火亮了彻夜,疲惫地晃动,将凤丹堇鬓边金钗点缀得愈发耀眼不可方物。自登上摄政之位后,凤丹堇每日伏案理政至夜深,不敢懈怠不肯懈怠。天下指骂掼以万箭雷火,投掷在她身上不曾止歇。
“我幼时在御书房翻阅史册,学五朝十代,千年不尽数,英雄功与名。起初,我也赞叹敬佩于先人的智慧谋略,自愧不如,唯有苦读。可年岁渐长,厚厚的书籍从东墙垒到西墙,一页一页全写的是男子的名字。偶尔一两个女子出现,也是多为附庸存在,生平一概潦草。大用笔墨的,要么是祸国之人,史官对其极尽批贬,要么是赞斯人贤德贞洁,为后世女子典范。”
“似乎,除了贤德贞洁四字,作为女子身便再无可取之处。是因为困于产褥,规诫于女德,销声匿迹于学堂朝堂。还是因为说话是男人,拿笔是男人,看客也是男人。”
“我若从未看到知道便罢了,偏偏我还能改变。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