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儿年岁尚小,见过的世面也不多,所见所闻除了掖庭宫,也就从沧桑古籍里得知一些,当然阿娘和宫婢们在歇息时也会讲些,她对宫外模糊有些了解。
只是桃红讲宫外时,她仍是做出一副无知懵懂的样子。
“内宫前面是皇城,皇城门叫朱雀门,门前有一条极宽极长的道,叫朱雀大街,每日有很多杂胡带着稀奇古怪的东西进来,拿到东市和西市卖给长安人。”
“东市和西市?”
“对。市坊里什么都有,吃酒唌肉、斗鸡赌彩、杂耍算卦,还有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自不在话下,热闹得很。街上常见俊秀郎君或貌美娘子。当然,若是去曲江池,也是能见到的。”
“曲江池?”
“每年踏青时节,全京城的人都要去那里游玩,说起这个,这几日太子应该会带太子妃去,”桃红撑起一条腿,支着肘犯愁地看她,“我还要在这里看着你,也不知能不能跟着去了......不过不看着也没事,你饿一日也无妨。”
崔婉儿噘起嘴,愁眉苦脸,惹得桃红又是一声笑。
......
没两日,桃红便带来一个好消息:“出来,好好打扮一下。太子亲点,要你一起跟着去曲江池。”
她说这话的时候,倚着屋门,垂着眼,眼里半是不屑、半是羡慕。她又说:“太子问起时,你就说一直跟在太子妃身边侍候。小心说话,若是犯了错,我可保不住你。”
崔婉儿心里微微一滞,很快反应过来,嘻嘻一笑:“是,婉儿都听桃娘子的。”
桃红仍不放心,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爱使小聪明的,不是被打死,便是被罚去掏粪、舂米,宫里边还有许多肮脏活等着人去干呢。”
“婉儿明白。”
......
唐贤看到她时,她已换洗完毕,抹了粉、涂了脂,一身碧色的宫婢襦裙,规规矩矩地与桃红一起,站在薛灵芸的身后。
唐贤一如既往地,紫红团袍、束金玉饰腰带,温雅而神采奕奕。
他扫了她一眼,笑道:“倒是比在祟文殿时胖了些。”
浓妆艳抹的薛灵芸挽过他的手臂,娇嗔道:“一个小宫婢而已,也劳殿下费心?我们走吧。”
......
薛灵芸是太子妃,她上了一台轿子。
轿子宽大,飞檐屋顶、直棂纱窗,如同宦官们将宜春殿抬到了街上,唐贤骑着一匹骨大筋粗、膘肥体壮的突厥马跟在旁边,前头侍卫开路,后头宫奴随行,崔婉儿个子矮,跟在队尾,正好可以偷眼欣赏两旁风景。
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出宫。
她见着了朱雀大街,街面宽阔,简直可以再建下一个宫殿,两边有一堵堵的土墙,墙上开着门,门里可见建得整齐的一排排房屋。她听阿娘说过,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座坊,眼下看到的,正是朱雀大街两旁的各个坊墙和坊门。
他们沿着大街一直在往南走,随后拐了弯,又经过几座坊,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碧色湖泊,湖边花卉环周、烟水明媚,亭台楼阁,鲜车健马......崔婉儿一双眼睛简直看不过来,都没注意前头轿子停下,一头撞在前边的宫婢身上,惹得她们低声惊呼,纷纷责备地回头看她。
薛灵芸已经下轿,朝着桃红使了个眼色,随后轻笑着,拉着下了马的唐贤往前走。
桃红走过来,把崔婉儿拉到一边,面无表情:“犯了错,就得受罚。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
崔婉儿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便听着啪啪两声,那声音是自己的脸庞,与桃红的巴掌猛力相触时骤然发出的,随之而起的,是满脸的火辣与疼痛。
“只是给你一个小小教训,以后可得小心谨慎。”
“多谢桃娘子。”
桃红看她一眼,见她眼内并无怨恨,这才转了身:“走吧。”
“是。”
崔婉儿没有摸脸,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会越摸越痛,桃红打她,她不是没有怨气,只是若是流露出来,桃红便会将之前的一点善意全数收回,且会变本加厉——她是靠讨巧卖乖才换来桃红对她的一丝宽容的呀!
......
薛灵芸他们已经进了紫云阁,透过开着的阁门,远可见飘缈的青墨色南山,近可见脚下波光粼粼的曲江池,清风穿堂而过,拂起轻纱万遍,两边的乐伎抚琴叩鼓。
薛灵芸在唐贤跟前翩翩起舞、宛若惊鸿。
崔婉儿跟在桃红身后,低眉顺目、悄无声息地走进立于一旁,她瞟了眼唐贤,他正将目光从薛灵芸的舞姿向她移来,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愣,端起的酒杯滞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