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仍是油腻的脂膏。
“太子妃说了,太子殿下喜欢丰腴的,你好好吃,尽早养好了,尽早出去。”
“是,桃娘子费心了。”
大约她的镇定自若打动了桃红,桃红似乎有些感慨:“你不过一个掖庭宫的罪奴,才来几日,就把殿下最宠爱的婢女锦瑟干掉了。太子妃很好奇你是怎样的人,本以为你倾国倾城,可一见之下,竟如此平平无奇,可真辜负了太子妃的一片心意呢。”
这话听着平静,内里却危机四伏。
崔婉儿抬眼看她,又慢慢垂下眼帘,惆怅而悠长地叹口气:“锦瑟之事,我真是百口莫辩。”
桃红讥讽地挑了挑嘴角:“你想辩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锦小娘的死我毫不知情。”
“你是说,太子殿下宠爱你,所以不分青红皂白,为你干掉了锦瑟?”
“桃娘子这么说,婉儿羞愧难当,恨不得以死明志。”
“要死很简单,”桃红慢慢歪下脑袋,讥讽之意更甚,“你打翻这个盆,然后去跟太子妃告状,就说是我动的手。”
——桃红意指的是,她故意打翻饭盆以诬告锦瑟的事。
看来这东宫里各种消息流传亦是飞快,自己在东宫人的心里已成了心计深重的宫婢。崔婉儿无辜地眨了眨眼,很是诚心诚意地问:“桃娘子在这宫里很久了吧?”
“不算很久。我是跟着太子妃从宰相府里来的。”
“难怪,想必太子妃极为信任你。”
桃红警惕地看她:“你说这个做什么?”
崔婉儿红了眼眶:“我从小便在掖庭宫长大,人又笨,不会看人眼色,若不是阿娘护着,怕早就被欺负死了。如今刚到东宫,只觉耳聋目盲更胜从前,我只想好好做事,安稳讨一口饭吃,”
她抹了抹泪,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日确是锦小娘打翻了饭菜,我只后悔当时为何不担下来,还要跟她争辩,才惹得太子生气。要不然,太子也不会罚她去掖庭宫,她怨我,才会把主意打到丽妃和两位公主身上,竟害死了她们仨个,也害死了她自己。婉儿情愿死的是自己,也不想锦瑟害死丽妃和凤月、烟霞公主......”
——整件事里,她只是争辩了一下而已。打翻饭菜、害死丽妃和公主、自尽,都是锦瑟干的啊!到底是谁惹的事、谁更狠啊?!
说到底,她只是一只可怜的、被整治的小白兔啊!
桃红默然半晌,端走她面前难以下咽的羊脂,不发一言地离开,又锁上了门。
再来时,浅盆里少了难以下咽的羊脂,多了几片碧色菜蔬,崔婉儿垂泪欲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桃娘子......”
桃红蹙了眉,语气冷淡:“别整日臊眉耷眼的,看着晦气!”
“是。”
崔婉儿迅速抹了泪,正要下手去拈盆里的羊皮,桃红又略带嫌弃地说道:“有箸。”盆沿下果然遮了一双细长竹箸,显然桃红对她已带了善意。
“多谢桃娘子。”
桃红微微翻了翻眼皮,并不屑于她的感恩戴德,然而比起昨日,她的脸上已多了些许表情,也就有了能让人窥进心里的情绪。
崔婉儿默默吃着,偶尔抬头间,看到桃红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厌倦,想来看着她吃东西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吧。她把块状的羊皮含在嘴里,嘴唇啪答啪答地张合,桃红愕然地看她:“你做什么?”
崔婉儿呵地笑了:“你看我像不像一条鱼?”
桃红嗤地笑了,随即拉下脸:“好好吃!”
“嗯。”
崔婉儿慢慢咬了一会,又开始扮鱼,这一回有些不小心,竟不小心呛着了,她咳得面红耳赤,桃红替她拍了两下背,然后哈哈笑开了。
......
“我那时候很小,没有夹衣的份额,我娘就把她的夹衣剪开,一半做成衣,一半做成长裤。”崔婉儿跟桃红讲她掖庭宫的事。
“那你阿娘岂不是没得穿?”
“是。”崔婉儿想起那些年的苦寒,“掖庭宫里也有旁的母女,可我见她们打打骂骂,做阿娘的恨不得把女儿那份也夺过来。可见天底下的阿娘是不同的。”
桃红垂下眼帘,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抬起眼,见崔婉儿看着她,便勾起嘴角苦笑:“我八九岁时便被卖进相府,我已经不记得我娘亲了。”
——纵是命各有不同,但也都是为奴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