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还不熟。”
“多谢桃娘子。”
桃红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这屋子窄小,左右一伸臂便无转身之地,地上只一袭蒲席,光秃秃地连个矮几也没有,崔婉儿站着等了许久,也未见桃红回来,想想此时并非后厨开膳之时,也不知为何此时就要将她带来。
她探头往外望,正见桃红端了一个木盘走来。
崔婉儿赶紧缩回去,站得毕恭毕敬,待桃红一进来,便双手接过木盘:“劳烦桃娘子了。”
“坐,吃吧。”
“是。”
崔婉儿弯腰将木盘放下去,却是愣了一愣。
木盘内有一硕大浅瓷盆,盆内所盛,俱是肥厚的羊皮羊脂,旁的却是一概没有,连片菜叶也无,更勿论黍米青蔬,盆边亦无竹箸或木筷。
她抬眼疑惑望去,桃红已是坦然跪坐下:“这是特意为你做的养脂菜,你可得全部吃光,太子妃吩咐了,一滴汤汁也不可剩下。”
“是。”
崔婉儿只得跟着跪坐下。
盆内汤汁不算多,勉强可用手抓。
崔婉儿在桃红的注视下把羊皮送入口中,羊皮酥烂,入口即化,只是味淡而寡,似乎没有放盐,吃了几块便觉饱了,勉强又吃了余下的,盆内还有不少沾着汤汁的白色羊脂,也就是平常百姓俗称的羊油。
她有些迟疑,可桃红依久静静地注视着她,嘴角上扬,眼内却冷冷——这样的把戏,不是第一次使了。薛灵芸常用来对付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想靠近太子贤的婢女或没有背景的姬妾:你不是想吃太子肉嘛,先吃饱肥腻脂。
崔婉儿觉着喉头有些想吐,也明白薛灵芸这是想整治她,心里有些气恼,脸上却不敢现出半点不满,只犹豫着,不知如何推托,她可不敢像对待锦瑟那样,把这盆肉扣到桃红头上去。
——薛灵芸绝不会像唐贤那样护着她,也会比班爪更狠,等唐贤赶来时,她怕早已被棍杖打成肉酱。
“崔婉儿,不要磨蹭了。”桃红平静地提醒她。
崔婉儿再一迟疑,便见着桃红眼里闪过一丝凶戾。她再不吃,桃红说不定会亲手将羊脂塞进她的嘴里的,那还不如自己来。
她低下头,将油腻未净的手指伸进浅盆,羊脂一小块一小块地被拈入口里,又滑又粘,明明想要它们往里走,却像是溃败的大逃兵似地拥挤着往后退,该死的肠胃也一阵一阵地紧缩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它们拒之门外似的。
——逃兵被会杀死的,打不赢仗也会死的。
崔婉儿在心里暗暗威胁自己,这场仗厮杀得辛苦而又艰难,可总算没有辜负了她的期望。
最后,她放下空空如也的菜盆,虽然胃里还在抗议地往外推,但她压住胸口,尽力安抚住它们。
桃红扯起嘴角,勉为其难地给了一个赞赏的笑意:“往后你就在这间屋里呆着,不要出去,我会将一日三餐送来。”
“啊......”崔婉儿有些发呆,这屋小得跟蜗牛壳似的,地上也只一张蒲垫,“就呆在这里?”
“对。”桃红端起木盆往外走,“没有太子妃的旨意,不许在外乱走。”
“晚间呢?”
“晚间,自然也在这里。”
桃红走了,体贴地替她将门关上,哗啦一声轻响,崔婉儿再去拉门时,发现门扣处已搭了一把暗黄铜锁。
这屋,深不过十步,左右不过五步,跟个棺材似的,门一关,只门框缝里透进些许亮光,屋里的风也止了,闷闷地,化成有形似的压得她透不过气,肚子更是像被堵住壶口的开水壶,无声地沸腾拥挤,像极了流民造反。
不行,得想想别的,否则太难受了。
崔婉儿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着内心的焦躁。
脑海里,浮出一个书轴慢慢展开,一行行工整字迹依次展现,纸色是淡淡的黄,那是浸过黄檗汁液的纸,不会被虫蛀,不会因经久历年而腐朽......
——这些是她晾晒过的书,是阿娘郑氏或太子唐贤教过她的字。
......
“清波汹涌,
碧树冥蒙。
莫怪留步,
因攀桂丛。”
新诗在她的梦里集结成行,曙光亮时,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虽靠坐一夜,却仍觉着精神饱满。
屋门戛然打开,桃红愕然地看着丝毫不见心烦气躁的崔婉儿,可很快地,她撇了一下嘴角:这才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