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细雨绵长而空濛,将一方天地都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雾色之中,也正是在这片雾色下,花木悄然生发,惠风渐转曛暖。直到四月末的烈阳令这空濛的雾色如朝露般消散时,洛都的初夏便到来了。
这一日微雨收霁,日影渐长。洛阳宫含章殿的脊兽沐浴着浅淡的日光无言对天,而不远处,高阁檐下的铜铃正被一阵乱风惊起无序的轻响。姜昀便是在这清脆的铃声中放下了手边的最后一封奏疏,目光透过半开的窗牖,越过千重宫阙,直落在被新雨洗练过的黛蓝天际。
自去岁青州诸将复职及太行山以东大旱后,他便时常如此,在闲暇无人之际远眺邙山洛水,不知是在沉静地思索着何事。
拓跋明月在摒退宫人步入含章殿后殿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她踌躇了片刻,便抱着典册缓步上前,低声道:“元照,天文志与前宁历书俱已编纂定稿,秘书省今日将将呈上了样书。你可要看一看?”
“……明月。”姜昀应声收回了神思,习以为常地向她笑了笑,而后接过了她怀中的书册,“这等小事,秘书省怎么还劳烦了你?”
拓跋明月笑道:“方才来时正见裴夫人被宫人拦在了含章殿外,她也算是我的授业先生,我总不能任由那些不知变通的宫人们误了时辰。”
“这样啊……”姜昀微微一颔首,一面展开书册大致地翻阅起来,一面又问道,“不过,此前你可很少在此时往含章殿来。”
“拓跋部的亲族委托辽西段氏入京朝觐的官员传来了书信,他们已查证代郡与辽东一带皆未有过连环坞匪寇的踪迹,不过据说青、冀二州南部边境似有丁零族流民和这些人的踪迹。”拓跋明月简略地说罢,又道,“不论如何,除却难以管辖的边境之地,大昭内部尚算平静。”
姜昀略微一笑算是默认,待拓跋明月入座后,却又闲谈似的徐徐说道:“战事一停歇,昔日的族中勋贵便又屡屡与中原士族明争暗斗起来。方才我据度支部与各州郡的奏疏仔细算了算,即便今年风调雨顺,能够收归国库的税赋怕也有入不敷出之危。此外,还有一些当年归降大昭的……”
“元照,你还是希望,发兵与宁朝一战?”拓跋明月心下了然,立时打断了他的话语,“论理,此事不当由我一介后宫之人置喙。但我还是希望……你在最终做决定前,能够再慎重些。”
“我既是愿与你提及此事,便自然是想听一听你的见解。”
“战与不战恐怕皆非万全之策。”拓跋明月说到此处,斟酌了一番他方才的话语,又思及去岁萧子平等人复职之事,凝眸思索道,“若是不战,朝中可有堪用之臣能与你继续推行新政?我只担心大昭的国库,挣不到‘徐徐图之’后得见成效的一日。但若是开战……”
“明月,你可还记得长生三年时的襄阳之战?”
“自然记得,若非那位颇受你赞誉的宁朝官员动用非常之法,他们的西藩重镇襄阳想必已入大昭之手。”拓跋明月难掩不平地轻嗤一声,而后方才正色道,“元照,我知道你是想效法当年襄阳一战,借战事削弱甚至除去朝中异心之人,也好顺势将他们私吞的土地佃户收归国库。但以如今各方大族的势力,只怕不是一场襄阳之战能够摆平的。而一旦放了他们去前线,元照既不愿召回白将军,又该用何人去统帅这些非常之辈?”
“……当此之时,北境后方万不可生乱。”姜昀默然良久,却也只是轻叹一声草草揭过,并未多言白崧之事,“何况那些人的确难以统御,即便维岳领兵也是一样——只怕,届时唯有我与元祈亲自走这一遭。”
“元照,这可不是寻常的决定。”
“嗯……我也尚在斟酌此间的详细布局。”姜昀轻轻一颔首,却又是倏忽抬眸对她笑道,“明月,我原以为,你的想法也会如那些反对的朝臣一般。”
拓跋明月不以为意地抿了抿唇,心直口快地嗤笑起来:“他们啊……我看其中少不得有些人只是生怕在战场上丢了身家性命,毕竟左右日逐王殷鉴不远呢。何况朝中支持南下用兵的朝臣亦不在少数,元照你心中其实也早已有了决断,不是么?”
“只是方才的那些事,如今大约也只能对你说一说。”姜昀低声一叹,信手翻过了天文志的最后一篇,转而施施然抱着书册起身笑道,“明月,左右无事,随我将这些典册送还秘书省如何?”
“……当初拓跋部既能在微末之时与你结盟,如今自然更是不会背叛。”拓跋明月喟叹似的笑了笑,而后亦是依言起身,“元照不是打算去秘书省走一趟么?皇命难违,我可不敢怠慢呀……”
二人闲谈着,先后踏过汉白玉砖石上摇曳的日影向殿外走去。松竹透过窗棂投下的光影落上殿中临窗的案桌,于奏疏的字里行间明灭跳动,最终在夏风止歇之时,停驻在“晋阳皆安”的字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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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成荫,蝉鸣虫噪,浓郁的日光了无遮拦地自北地的长空倾泻而下,在青翠的木叶之间漾开隐隐的金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