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送到了吗？”
铜镜前面容憔悴的女子手里拿着一盒胭脂，用食指轻轻沾了一下，抹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双唇上。
贴身侍女翠儿跪趴在地上，小声回道：“送到了，奴婢亲手交给了张公公，他一定会带到。”
“好，替我梳妆，我要在这等他。”
“可您的病。”
“不重要。”
她轻笑着拿起梳子递给了翠儿，可不知为何，翠儿看着那把梳子犹如递来的一把利刃，久久不敢接过。
“你怕我？”她回眸问。
翠儿连忙起身接过梳子，声音颤抖的说：“不，奴婢不怕。”
“怕也没关系，这双手本来就沾满了鲜血。”她眸色淡淡的，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让人琢磨不透。
“皇后娘娘，奴婢为您梳妆。”翠儿走到她身后，将她一头长发散开，一遍一遍的从头梳到尾，掉落的发丝很快将梳子缠满，翠儿连忙将其摘下收进袖中。
而这样的举动她早已尽收眼底，却笑而不语。
生命已然走到最后，几缕落发又何伤大雅？
久病未愈的皇后一番梳妆后，容光焕发，一如当年与景帝初见时，素衣墨发，皓齿红颜，一手采莲，一手轻抚河水，碧波动荡，美人留香。
“那年，我坐在船上采莲，途经听雨水榭，与他一见如故，他赞我若莲，清雅怡人洁净纯真，许我红妆百里，排千难万险，娶我做他的正妃，记得红烛帐暖，琉璃灯下，他唤我阿芙。”
她靠坐在软榻上，手持一面小扇，轻摇着，恍惚间回到了以前。
香炉中弥漫着缕缕青烟，松香的味道既好闻，又让人莫名的安然，让她时而不住的闭上双眸，可因还有未尽之事，不得不在困意正浓时清醒过来。
“他登基成了九五之尊，我伴在他身侧成为一国之母，可多年来，他却再也没有唤过我的名字。”
说到这，她顿了顿，翠儿拿来锦被为她盖上，并将一碗热腾腾的药递到她手里，可她却摇头推开翠儿的手，“今天就不喝药了，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我生在南方，从未见过大雪，入帝都后，第一年大学，他陪着我玩了一整天，我们还堆了个小雪人，他说那个雪人像我……”
“娘娘……”翠儿心有不忍，小声提醒，但她不以为然，苍白一笑，“我又说了太多，是我一直被困在回忆中，而他身边早就有了其他人，他们莺歌燕舞赋诗对词，骑马射箭游湖赏春，可在他们和和美美如胶似漆时，我却一个人独自承受丧子之痛。”
“怎么可能不恨，我恨不得让他们去死，所以我成了他口中的疯子、妒妇，但我不在乎，这双手已经满是鲜血，再添一笔也无伤大雅，哈哈哈哈哈哈哈。”
“娘娘……”
看到她越发疯狂的样子，翠儿害怕的手心冒汗，却又不敢说什么，直到她收敛起癫狂的笑，冲着翠儿冷道：“去，看看他来了没。”
翠儿犹如从虎口脱险的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一刻钟，三刻钟，一炷香……
他还没有来，她等着等着几次昏昏入睡。
一个时辰后，手中的小扇落地，她猛然惊醒，望了眼对面窗外的夜色，不觉扬起了唇角，她啊，没时间了。
“起火了！”
“纯阳宫起火了！”
当夜，等到景帝匆匆赶到时，只能看到被大火吞噬的纯阳宫，以及跪在院中望着大火嚎啕大哭的翠儿。
也不知害怕，还是悔恨，翠儿哭的很惨，谁问她都无法完整的说清楚一句话。
景帝站在那，怒斥禁卫军，让他们立即救火，可火势太大，已无力回天，他年少时一见倾心的那个女子，带着所有的爱恨消失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之后景帝在废墟中找了三天三夜，却什么都没寻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执着什么，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是放不下。
那场大火成了景帝的梦魇，时而就会梦到，梦中的她在大火中冲着他嫣然一笑，然后投身火海消失无踪，他什么都抓不到，醒来便独自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
沈婳入梦，已将阿芙身死这一幕反反复复的经历了三次，她附身于阿芙，拥有阿芙的视角，却无法自由行动，只能依托梦境原本的走向，一遍遍反复。
直到第三次，沈婳总算冲破束缚，在大火将纯阳宫吞没前离开，脱离了危险，景帝如之前一般赶来，望着大火崩溃绝望。
“陛下。”忽而，在一片哀嚎痛苦中，被沈婳附身的阿芙出现在了景帝面前，看到这个本应被大火吞噬的人完好无损的出现，景帝并未激动、惊喜，反而后退冲着禁卫军低吼：“射杀。”
那两个字冰冷而又冷漠，没有留半分情面，所谓的崩溃绝望不过是他演给其他人看的，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想过要将火海中的阿芙救出来，这要是为何他会因此被困于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