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还有人不甘心地喊道，“我是玻璃厂的老工人，我只去玻璃厂干！”
话音刚落，监工身后的一个宪兵就冲了过来，只一下就用刺刀剖开了那个工人的肚子，他身旁的那只狼狗更是扑了上去撕咬新鲜的血肉。人群再一次爆发出了尖叫声，那个工人周围瞬间就空了出去，露在了天衡的眼前。天衡认出来那人也是个吹铸师傅，别的组的。他每月也是能挣25块哈元的大师傅，现在却被狼狗掏空了肚子。天衡瞅着他眼珠还在转，像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都给老子站住！再跑老子就让人放狗了！”监工暴诃道。
也许是血淋淋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也许是还有四柄指着天的雪亮白刃杵着。这一次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一帮贱皮子——早这样不就完事儿，非得见血了才行。”监工不屑地骂了两句，然后就甩着鞭子把人赶上院子里停着的布面大卡车上。
天衡的心越来越沉，好像曾经老山里的那些辆卡车正停在这里，向他们张开着血盆大口。他急促地呼吸着，紧紧地抓着两个叔叔的袖子不叫他们往前：“叔，不能去。这车去的不是好地方！”
“还用你说？”王昌顺刺了一句，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压抑的神情。天衡知道这股突如其来的火气不是针对他的，它一直在王昌顺胸口烧着，刚刚只是不小心漏出来了点儿，“等会儿上了车再想办法。这会儿鬼子盯得紧，等下等他们都上去之后，你坐在边儿上，我让你跳你就往下跳。”
“那你们怎么办？”天衡着急地看着他俩。天衡觉得王昌顺和王家兴没能意识到将会有多么可怕的未来在前面等着他们。他感觉自己应该立刻说出来，关于那些高耸的烟囱，浓郁的黑烟，一辆辆把人运进铁桶里的卡车。
“你是小孩，跑了就跑了。我们要是跑了就该吃枪子儿了。”王昌顺说道。
王家兴也认同这话，他补充道：“到时候你去找安东叔，别叫他担心。过段时间再和他见面。”王家兴看出来天衡不服气便用力地握了握他的肩膀，“天衡，听话。”
天衡还想再劝劝，但牵着狗的宪兵已经过来赶人了。天衡只好不再说话，跟着往前走。
三辆大卡车看着大，但工厂里工人和家属上下有两百多号人，更别提许多人还背着抱着各家的家用，这一辆车能挤上三十人就一点缝都没有了。于是宪兵就开始扯拽工人们的行李腾空给剩下的。里面人的东西他们拽不到，就威胁地用刺刀比划着往里面扎，于是里面的人就把行李都举了起来，又腾出了一二十人的位置。
眼见着实在装不下了，就又叫来了两辆卡车运人。为了避免被宪兵夺了行李，也是怕刺刀扎后腰，工人们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天衡三人也地混到了最后一辆车最后的位置。因为实在站不下了，卡车的栏板还是王家兴把天衡托了起来才硬扣上的。等宪兵一走，天衡就扒着栏板骑坐了上去。卡车里面人挤人还摇摇晃晃的很不得劲儿，绿帆布也扣得矮，个子高一点的都能顶着。
“大兄弟，大兄弟！让孩子坐边上透透气儿吧。”里面抱着孩子的人对外面的喊。
“省省力气别挤了——这车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在中间的人抗议道。
“安静！”一个拗口的日式发音从前车厢传过来，“吵得话，统统拉去犬圈！”
犬圈是个什么营生？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于是大家又安静了下来。
天衡骑在栏板上往外张望，七彩玻璃厂、福旺火磨坊、富华制糖厂...零星还在冒烟的工厂都逐渐远去了。他辨别着方向，心里越来越不安，卡车开出了这片‘工厂区’往城外荒地跑了。
王家兴凑在天衡的耳边和他说道：“再等会儿，进了林子我叫你跳你就跳。你往林子深的地方跑，狗追你就上树。等车走了，你跟着轮子印儿回去，知道了不？”
因为天衡没有及时回应，他又强调道：“知道不？”
天衡胡乱地答应了声，然后一错不错地看着地面，地面是半湿的，昨天下过雨吗？也许下过。他回忆着昨天发生了什么，但除了吹玻璃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是在玻璃厂呆太久了，久到他现在闻着林子里也有种硫黄的呛味儿。卡车开得并不快，后面也没有人盯着，只要跳下去逃脱的机会很大。他在脑袋里预演着动作，先歪歪身子用这边儿肩膀落地儿，再打个滚儿把劲儿卸了，最后往那边儿跑...
“跳！”王家兴的声儿压成了条线。
天衡像一面风筝一样忽地从栏板上跌了下去，一个照面就从边儿上人的眼前消失了。
“掉下去了！”眼尖的刘麻子惊呼道，很快他便转过弯儿来，“有人逃——”
没等他说完，王昌顺便挤了过去在刘麻子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和后槽牙一起打回到肚子里。
“肏！”刘麻子也打出了真火，扑上去边骂边和王昌顺撕打。有人喊道：“打人了！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