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想要吹过山海关来到满洲总要难一些，而北满的春天则要比南满的还要晚上一两周。不过就算是在北满，不同的地界儿，开春的时候也都不完全一样。像是岸边村这样临着河，靠着山的小村落，春天总是半遮半掩，羞羞答答的。今年更是二月下旬了还零星在树枝上挂冰溜子。
猫了一冬的娃子们到这时候都跑了出来，找能甜嘴巴的东西。现在正是苦春头子，地上不长绿，窖里也不剩菜。家里顿顿都是咸菜条，就连老母鸡都饿得不怎么动弹，更别提下蛋了。天家的大小子天衡咂吧咂吧嘴巴，舌头上似乎还有着盐豆的苦味。他打定主意今天去村子边上的小河上寻摸些能吃的回家。这是他老子教他的，要是饿了就到河边去，摸鲤拐子、逮瞎嘎子，划拉划拉泥巴里的草根棒子——河里总会有吃的。
天衡到了河边儿先撸了一把芦苇杆子塞嘴巴里嚼，一边嚼一边扒拉着岸边干枯的植被向河里面走。初春儿的河道荒得很，冰是化了，可水还没多少，天衡踩着还硬的河泥，不甘心地翻看着。忽然一个乌漆麻黑的大物撞到了他眼睛底下，天衡起先还没意识到眼前是个什么，等他低下头凑近一看，差点吐出苦水来。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个被淤泥包裹着的干瓜，干瓜的表面烂了大半，露出里面红的黄的白的内瓤，没烂的部分像是一块儿拧巴在一起的擦灶台的抹布，顶头是个拇指大小的红豆。可那哪是个干瓜，分明是方瘤子的大头！天衡吓得一屁股坐进了泥里，和那干瓜头浑浊的眼球对上了眼儿，他张着大嘴叫都叫不出来，手脚并用地往后退。这一蹬泥，也不知道踹动了河里哪个，只见干瓜也噌得长了起来，狰狞地往前一扑。
天衡心一横，也不管手边儿逮到什么，抓起来就是向上一怼，将变了鬼的方瘤子顶了过去。他那打了结的喉咙也这么怼开了，嘴巴像倒豆子一样开始叭叭：“嘿，你这个方瘤子，我跟你没仇没恨的，你在河边儿守我守个什么劲儿？当了水鬼就不顾及乡里乡亲了？那俗话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当了鬼居然要先嚯嚯我，呸，美的你！”
这嘴上话一跑，胆子也就回来了。天衡爬起来一瞅，这鬼怪又变回了老乡亲。两条胳膊上挂着松松的皮，肚子像是被剖开的鱼，里头是空空如也啥也没有。被天衡从河底踢出来的两条瘦腿沾满了结块儿的淤泥，农家汉子原本结实的身子骨不见了，缩在河床上的尸体抽抽巴巴的，尽是一副可怜相。天衡这会儿也没那么怕了，他拿这个芦苇秆扒愣着，想知道这方瘤子是什么时候死的，可方瘤子身上除了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裤子以外，啥也不剩。
方瘤子是一年多以前跟着黄衣军走的，按马老头的话来说，是给这些军老爷干活，享大富贵去的。当时军爷们开过来一辆大车，像是一座能动的帐篷小屋。八个轮子一转，三十来个壮汉就被拉走了。现在方瘤子不明不白地出现在河岸上，于情于理，当初给军老爷们背书的马家该给个说法。
天衡一溜烟儿地跑出芦苇地，跑过盖着雪的农田，远远地看见村口坐着个年画娃娃样的小孩子。这个小豆丁原本还摇晃着身子找人，一见到他就笑了出来，伸出两条叫棉袄裹得胖胖的小胳膊脆生生地向他喊道：“哥！”
“诶！”天衡一把把妹妹抱了起来，大步往家的方向走，“你咋没在家等我，这儿风多大啊。”
小妹扭了扭，神神秘秘地张开手：“我特意来等你的，哥你看这是啥？”
只见天赐手心里躺着一颗用红纸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天衡惊诧道：“你从哪儿来的糖？”
这玩意可是个稀罕物，只有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黄衣军来村子里视察的时候才有。村子里的娃子们会跟着他们从村头跑到村尾，伸着手讨要这样花花绿绿的糖。最近这几个月那些老爷们几乎天天都来，但是天家俩小得从来都赶不上这个热闹。因为每次只要他哥俩去，这马家的村霸王都会领着他的那帮小喽喽挤兑他，叫他们混不到糖吃。不然他也不会去河边碰运气。
“大将叔给的，他来家里找娘谈事儿。娘把我赶出来了，我就来村口等你。”小妹回答道。自打他们爹去岁进山打猎被野兽咬死了，马大将就三天两头来他们家献殷勤。还拎过鸡蛋看他娘，劝他娘改嫁。要是有可能，他俩是都不乐意让马家人往他们家凑。马大帅不乐意王桂芳变成自个儿娘，可他作不过自己亲爹，于是就时不时地找他们娘仨儿晦气。
不过军老爷们还没走，马大将怎么就跑他们家来了？要知道，只要那些军老爷们一来，马大将和他爹都得鞍前马后地跟着。从人家来到人家走，马老头那老榕树皮一般皱巴的老脸像是挤出来朵花似的乐，嘴巴里不要钱地往外冒吉祥话。他总把两只手插在袖子里，勾着腰向领头的‘长官’迎上去，把人领到他家六个屋的大院子里，喝喝水，吃吃零嘴，再去说上些秘密话。这些话连马家的宝贝金孙马大帅都听不得，有次马大帅趴在墙上听，还被他老子用棍子捅了下来。
“你自己吃了吗？”天衡没马上把糖接过去，而是掐了掐小姑娘的小脸蛋：“一赶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