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方嘉横说开了矛盾以后,他们又是并肩闯天下的好兄弟。
父亲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更没有积蓄。以前总是今日忽然有大笔钱,明天又口袋空空,十分不稳定。
不久后,父亲不知怎么口袋里多了不少钱,他花了一万多块,在不远的街边建了个面积不算小的违章平房,租出去,赚点房租钱。
租客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平时以修车为生。结了婚,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儿子。
他高挑俊秀,却整日趴在车底下,抹的一身黑色油污。常常笑着用那双戴着脏兮兮手套的手去抹儿子的头:“这孩子十分懂事,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
家里的开销,全由他一点一点拧车螺丝赚来。
有时候,他也拮据紧凑,低眉垂目地请父亲宽限一阵子房租。
偶尔,我会去他的院子里转一转。
我因此跟着那位叔叔学会了一点修车的技术,懂了那些复杂的零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对那些考验技术的精细活儿很有兴趣。
有一天晚上,父亲在家里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套上外套匆匆出了门。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紧接着后妈也带着我一起过去了。
到了平房门口,才发现,叔叔和一群穿着制服的男人斗了起来。
两边蓄势待发。
父亲上去就甩拳头,摆出他平时那副出去打架闹事的邪头样子。
那些城管跟他们骂起来。
那些戴着高帽的男人,对父亲和叔叔趾高气扬地骂道:“有本事找市领导去!说了不给搭违建,就是不给搭。要么你们亲自拆,要么我们动手砸了!”
气势并不比父亲那些鬼混的兄弟们弱。
官府基层,和流氓一般,别无二样。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
这片地盘上,那些熟悉的门面房店主们,都被这些人威胁过。
开面馆的老板,卖毛栗子的夫妻……那些城管聚了二十多个人跑来大喊大骂,说老板占了公共场地。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对准老百姓的脸晃来晃去。
已经见惯了。
这些为了生存苦苦奔波的人,一边要面对这些拿权力压迫百姓的戴高帽小人,一边还要应付那些□□里最底层的地痞流氓,隔三差五来闹事。
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警察赶到现场,也不过是敷衍几句,狐假虎威地借着自己的制服权力按下双方,草草了事。
只要没在自己的地盘上闹出人命,警察绝不插手。
也闹出过人命,可不过都是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迅速调查,利落结案。
高层的乌纱帽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人命而动摇。
过不了多久,被欺负的,始终还是那些人,那些老百姓。
卖出去一碗面,不过才赚四五块钱,被这些人一闹,打打砸砸,不知要赔多少钱进去。
有办法吗?
一点办法也没有。
权力当道的社会。
人命可以如此不值钱。
我回过神,父亲和叔叔已经和对方推搡起来。
父亲骂起来:“你们不给我活路是吧?不要逼老子搞死你们!”
叔叔身上全是车油,显然是刚刚还在忙着修车。
我麻木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周围已经围满了附近的邻居。
穷人区,路边总是乱糟糟的,垃圾随处可见,三教九流的人凑在这里。
低俗,肮脏,劳苦。
我们这一种人,活路在哪里。
我看着他们,心里始终有一种强烈的仇恨。
我忽然那样地渴望着,自己拥有至高的力量,那样,我就可以用拳头打倒他们,那样,我就可以和他们一样,动用权力,让他们万劫不复。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过是那只羔羊。
活路在哪里。
叔叔拦住了父亲,他微微弯着背,同那些穿制服的人赔笑。
“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不容易。这条街上违章建筑不少,我们还算是占地面积很小的了,兄弟们通融通融,明天来,我请你们喝酒。”
父亲往地上啐了口口水。
叔叔推了推他的手臂。
那些男人见叔叔低了头,立刻起劲,摆出更高的架子来,大手一挥。“给你们半个月时间,把这地方给我拆了!”
来不及反应,父亲的拳头已经甩出去。
忽然有一道黑色身影从人群中出现,迅速挡住父亲。
那人的肩膀实实在在地挨了父亲一拳。
我混乱的思绪停滞在那里。
方嘉横微笑看着面前的十几个男人。“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