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低垂,乌鹊倦栖。
花厅里头人倒还多,有满眼灵动的如意和木木讷讷的周扬,更有伏于谢父膝头痛哭的李班头和他身后一脸窘态的李林。
率先发现谢明秀两人的,是如意。
她眼睛一亮,几步上前扶住人,“姑娘怎么来得这么晚?”又瞥见谢明秀怀里的长盒,她奇道:“这是个什么物什?姑娘拿着做甚?”
谢明秀没回答,只将怀里拢着的长盒递给如意,“晚些时候放到我屋里。”
他们的动静虽不大,却也并不是无人察觉,谢父将痛哭个不止的李班头扶起,“原先既有误会在心中,如今说开了也好。”
李林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早在谢父开口的时候,他便双手接了李班头过来,又扶着他坐下。
但即便是坐下了,李班头也是一把老泪横流。
“大人啊!”
李班头摸了一把眼泪,双手紧握住谢父,“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不想还是个糊涂人啊!”
其情之真,其语之切,令厅中所有人都不免动怀。
“来!”李班头端起酒杯,“大人,我敬您!”
玉瓷杯子在他手心摇摆,连着杯面上的酒液也跟着晃动,再配上他发红的眼眶,真真切切是感人至深。
“好!好!好!”
谢父也好似被李班头所感染,但他举了酒杯却并未急着饮下,环了一周,他挨个把人叫到饭食桌上坐下。
“我纵心中万千抱负,一时却也难道个分明,且暂凭此杯中酒长精神!”
话说罢,谢父一饮而尽。
众人也随了他的动作,一道饮尽杯中玉液。
杯中物似琼浆露,捧捧浓香醉人心。
初饮下时,只觉绵厚悠长,待过上几息,一股灼热却自心底烧了上来。
谢明秀才又抿了一口,跟前的碗里却出现了一双筷子,上头还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
顺了筷子看去,却是如意。
后者瞧见她的眼神,刻意小小声回道:“姑娘少喝些吧。”
是了。
她是甚少饮酒的。
记忆里,只有一次,是被如意怂恿着,主仆两个喝了大半壶陈酿的老酒。
其实她也不过就喝了两杯,余下全进了如意的肚子。
但最后,倒还是谢明秀醉了个不省人事,如意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第二日还有心闹着要去京郊放风筝。
眼见如意默默将酒杯推远了,谢明秀也没阻止,只边听着谢父同李班头说话,边用些饭菜。
今日的菜食,照样是周妈妈做的。
桌上的所有,样样都极合谢明秀的口味,一个不注意,她竟已有七八分饱了。
不过那头谢父同李班头也接近了尾声。
谢父喝得满脸通红,李班头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各自的手都搭了在对方肩头上,跟对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
“老弟啊……”
谢父语速极慢,“你不晓得啊,我见着阳山的百姓,我见着他们过的日子……我,我心里苦啊!”
古人曾说,酒能解世间千愁。
可为何父亲饮下这许多杯中玉液,还是眉头紧锁,不得开心展颜?
谢明秀沉默地看着谢父。
后者垂着头,似是掩面而泣,又好似只是在对着李班头低语。
“老哥心里苦,老弟我这心里!”李班头咂了下嘴,“老弟我这心里,更不好受啊!”
酒杯相撞,鸣响声清脆。
谢父又饮了一杯,“不说了,咱哥两个再喝上他一壶!”
眼见两人越喝越起劲,谢明秀侧脸低声问道:“我没来前,父亲同李班头都说了些什么?”
如意同样回以小声:“我也就比姑娘早进来半刻不到。”抬了眼望了一圈,“姑娘等着,我去把周扬喊过来。”
不过半息,如意回来了。
只是她不仅带了周扬过来,身后还跟着根尾巴——
“你不陪着你叔父喝酒,过来做什么?”谢明秀有些意外。
李林憨憨一笑,“叔叔跟谢大人聊得开心呢!用不上我。”
倒也真如他所说。
谢明秀扫了一眼谢父在方向,随后道:“坐吧。”
饭食桌上只有谢父和李班头在,余下的人都随了如意到了侧边的小桌子上坐着。
才刚一坐下,李林便迫不及待道:“明姑娘想晓得什么?”
谢明秀默住了。
她只想问问谢父同李班头都说了些什么,竟让李班头哭成了那样。
但如今人家侄子在这……
当着侄子的面揭人的丑?这叫她如何问得出口?
她不言,如意也不语,连带着周扬更是不敢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