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棋盘,黑白二子厮杀激烈。坐于对面的桓铮手执黑子,寻思许久也没落下一步。
“殿下身陷大长公主府已有月余,至今仍无消息传出,”桓铮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朝野上下物议不止,甚至有人说,魏相为泄私愤,已然私自处置了长公主。”
桓昀撩了这最看重的孙儿一眼:“你信了?”
“不信,”桓铮平淡地说,“此事另有蹊跷,连铮都能看明白,魏相岂会不知?何况长公主于魏相曾有救命之恩……”
他骤然住口,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而还是晚了,桓昀精光内敛的视线随即扫来:“长公主救过魏相?什么时候?”
桓铮为桓昀茶盏中添入少许茶汤,没吭声。
桓昀便知从孙儿口中问不出什么,但他终归是成了精的狐狸,稍一思忖就有了答案:“莫不是与你三年前安然归来之事有关?”
桓铮答应过某人守口如瓶,不愿详谈此事,极生硬地岔开话题:“长公主一日不能脱身,铮便一日不能安心,祖父可有破局之法?”
桓昀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为何要脱身?”
桓铮一愣。
“魏相秉雷霆之势而下,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将大夏朝堂搅一个天翻地覆,”桓昀沉声道,“这些日子,你只看到他挨个抄了京中世家,却没瞧见抄出的家产合计不下百万金,且尽数充入大夏国库。”
桓铮回味着这话中深意,微微一震。
“魏相此举,看似挟怨报复,实则要以身为刃,将盘踞于大夏朝堂上的毒瘤清理干净,”桓昀敲着棋子,不知是佩服还是讥诮,“此等胆魄与胸襟……旁人可是模仿不来啊!”
桓铮沉默片刻,落下一子:“抄没的家底当真只有百万金?”
桓昀便知孙儿领会了自己的言外之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京中世家皆是大族,我粗略算过,单是庾氏一门,多年积累就不下五十万金,”桓昀说道,“魏相报与朝廷的却只有三十万金,相差的数额去哪了,你自己想。”
桓铮官拜中书舍人,虽无多大实权,十日里却有九日随侍圣人身侧,对朝中大小事宜了然于心:“记得魏相刚班师那会儿,没少与户部扯皮交锋,为的正是拖欠数月之久的河西军费。”
“当时,庾尚书的说辞是国库空虚,无银支付。如今抄没了庾氏,那多出来的数十万两金,想必是填了庾氏的窟窿吧?”
桓昀捋须颔首。
“玄甲军是镇守河西道的无双利器,亦是支撑起靖安一脉威名的柱石,魏相此举是形势所迫,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桓昀品着新熬煮的茶汤,大约是觉得滋味不错,将另一杯推到桓铮面前,“可是这样一来,他难免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届时,他上见罪于天子,下招忌于同僚,战功再显赫、手段再强硬,又能撑多久?今日的雷霆手段,来日必都报偿于自己身上。”
“受他庇佑的长公主殿下,又会是什么下场?”
桓铮忽略了自家叔祖长篇累牍的言辞中,只听出“不得善终”四个字,脸色终于变了:“叔祖的意思是,魏相故意与长公主殿下为难,其实是为了将她从浑水中择出去,日后大厦将倾,才不至于受牵连……”
桓昀叹息着摇了摇头。
“外具权臣手段,内秉孤臣直心,终究是靖安血脉啊,”他摇头晃脑,似感慨似遗憾,“可惜,可惜了……”
桓铮忽然有些听不下去,径直长身而起。
***
被桓氏祖孙讨论的靖安侯却不在府中,任由民间物议发酵数日后,他头一回入宫觐见,将查抄的明细和世家罪证递与神启帝案头。
神启帝根本翻都不翻,冰冷的目光扎在魏暄脸上,那眼神浑然不似看着朝堂重臣,倒像是瞧一个命中注定的宿敌。
“皇叔把这些交给朕,是什么意思?”他冷冷道,“你将京中搅了个天翻地覆,临了却把烂摊子甩给朕?”
走到这一步,这对君臣已经与撕破脸无甚分别。每次看到靖安侯,神启帝都像是被猛兽锁定的猎物,表面有多强势,内心就有多无力。
魏暄却盯着一旁烛火,避开天子过分苍白的面孔:“陛下不妨仔细瞧瞧,这上面记载的,可不止抄没的家产和世家罪证。”
他语气平和,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神启帝不觉听进去了,心里再如何抵触,手却不听使唤地翻开奏疏,才瞧了两行,脸色便是一变。
魏暄不着痕迹地转过视线,将神启帝神色波动细细收入眼底,心中多了几分笃定。
果不其然,神启帝一封折子没看完,人已大怒:“岂有此理!朕自忖待他们不薄,这些人竟敢首鼠两端,暗中与恒王勾结!”
魏暄淡淡一笑。
“从明面上看,恒王殿下从不插手时局,最出格不过是广邀文士吟风颂月,是以在京中素有‘皎皎如月’的美誉。”他不冷不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