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相思酒楼自建成以来最古怪的一夜。
偌大的院子里难得燃起了野外独有的篝火,一群被冻得跟冰雕似的修士齐刷刷围在篝火旁,双目无神地看着跃动的火焰,他们人数少说也有两百人,进了酒楼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言语,只呆呆跟着领头带路的一男一女,还有一头银狼,最后等店小二在那男子的吩咐下生了六堆火,这才把他们安顿下来。
在账房里打着算盘的老板愁容满面,原以为迎来了大批客人能捞好大一笔,可现如今的情况又算怎么回事?他还特意叫小二端了烧鸡烤酒到人群中兜售,可他们就跟木头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眼见着历年税收越来越重,虽然夏无镇是个小镇,但也因临近玄虚仙盟,故而税收要高上别的镇子一倍,就算在是生意最火热的季节,也要分个六成去公家,更别说现在这亏本买卖了。
早知当初就不从青松古城迁到此处,那里不仅税收低,百年一度的沧浪会也办得相当热闹,怎么说也比在这受气强。
可要说撵人他也不敢啊,就说那位美得如同仙女般的男子,他不张口谁知道他是个男的?可偏偏他就那么倒霉,一声“姑娘”便将那男子得罪了,冷刀子般的眼神甩来,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忽地,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六岁时,他摔倒在地磕掉了门牙,口中满是血腥味的时候,他的兄长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于是他再也没有哭过,可现在阔别数年,他再度见到叫他别哭的兄长时,他却嚎啕大哭了起来——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文立果死死抱住在篝火边烤火的兄长,也顾不得他浑身冰冷,起初嗓子卡得死死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但看见兄长还算平安归来,终于得以宣泄。
见了此景,悠柔本独自呆在房间,可那压抑的黑又让她走了出来,似是情难自已般,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文立果走去,一直走到文立果身后才停下来,她曾与叶清夜谈时得知了文立果与她有着相同的遭遇,原本他们二人该是惺惺相惜,可现在悠柔无论如何也欣慰不起来。
暖洋洋的火光下,数颗清泪从悠柔眼眶划出,裹走了脸庞上的胭脂水粉,那用于修饰胎记的寒梅,如同被斩断了枝干般,凋零残败。
而与这一切都毫不相干的陆望,形单影只地坐在酒楼房顶上,重复抚着一首乡谣。
昏暗的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沉心去听,才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淡淡的微光亮起后复又熄灭,宁暮沉收回放在叶清眉心的手,却没有再试——上次,他将叶清从玄虚仙盟救出的那个晚上,他就尝试过为她输送灵力,可惜失败了,她身上像是被下了古怪的禁制,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给她灵力。
这也就意味着,在她气血尽失的情况下,是死是活全靠她自己。
脑子里蓦地闪过一道身影,一些诡异的记忆碎片又重现在他眼前。
那仿佛是他的第二次人生,降生于一个没有力量的世界,成了一只无法化形的狸猫,但他仍旧没能逃脱人类的掌控——仍旧没有?他不知道他为何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处境,或许是上一世,他也被人类折磨得不成人样吧。
那日,他终于从那男人的手中逃出来,后腿被硬生生掰折,前爪的指甲用钳子狠狠扯了下来,耳朵上也有数道豁口,幸好,幸好那天下雨,雨水冲刷掉了从他伤口流出的血迹,可等他经过一个垃圾堆旁时,却再也撑不住了。
他眼中的世界,一直如此刻的天气般,阴沉黯淡,冰冷无情。
连死,都要死在肮脏处,他恨人类。
有微光从眼缝里落进来,伴随的还有说话声。
“伤倒是能治,它还感染了猫藓,驱虫也得打一下,看检查报告似乎有炎症,幸好没染上猫瘟。”医生一手拿X光片,一手拿着猫瘟检测试剂,桌上还摆放了一系列相关报告,就光是检查便花完了她攒下所有零花钱,后续治疗还得要钱,甚至要的更多,医生似乎也看出来了叶清的担忧,叹了口气,“它的伤像是人为的,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至少免不了对人类有应激反应。”
叶清虽小,但医生的言外之意也能听出些来。
“小丫头有爱心是好事,钱我退回你一部分,至于猫,回去和你的父母商量下吧。”医生啪嗒一声将灯熄灭,卷帘门轰隆隆落下,小叶清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狸花猫,暗自做了个决定。
温暖的灯光下,饭菜散发着诱人香味,可小叶清却没什么食欲,她只要一想到在雨里捡到那只猫的场景——全身裹满和着血的泥,躺在肮脏发臭的垃圾堆边,眼睛灰蒙蒙的,正空洞地望着天空。
不救它,它会死的。
一个声音在心底促使她克制住对死亡的恐惧上前,脱下外套,将狸猫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她发现那只猫的后腿竟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向上。
忍不住发出了声惊呼。动作越发谨慎起来,这凄惨的模样让她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