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两百里,有群山。山峦交叠至天界,虎踞龙盘,历来是兵家必争之要塞。
沈姜山已在此处苦战五月。来时初夏,昭玉关内外一片郁郁芊芊,转眼寒秋,草木萧疏,西风落叶。
又逢昨日飞雪,一夜之间,积雪三千,将漫山遍野的尸体掩埋在铺天盖地的惨白。
山坳尽处,敌国援兵已至,一望无际的黑甲倾覆而来,若山火燎原。
他心中明白,这一战,已无胜算。
但,那又如何?
生而为将,最好的归宿本就是战死沙场。
抬手抹去飞溅到脸上的滚烫鲜血,他策马扬鞭,迎着风雪没入厮杀的人海,像是奔赴人生最后一场盛宴。
远处山间栈道上,周时宴身披黑色狐裘,置身于血风肉雨之外,冷眼旁观着一切。
“这人是谁?”
他瞧着淹没在尸山血海的身影发问。
身后陆子凛颔首。
“回王爷,此人正是胤国太子沈姜山。”
一记重枪横扫,将那倔强的少年从马上击落。
周时宴眼角微颤了一下,垂眸抖落浮在裘衣上的雪沫,掉转了马头。
“传令三军驻扎暮鸣山,停止进攻。”
陆子凛微怔,暮鸣山一战告捷,拿下青州便如探囊取物,自该一鼓作气直取胤国都城。如此,蜀中七国尽数倾灭,统一天下指日可待,赫赫战功他日必将名垂千古。
可怎么...
他不敢问,只垂首抱拳,应了一声:“是!”
雪落无声,却如重锤砸在心口。
偌大一个青州,如将死的困兽,在冬日的第一场朔雪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呼救。
降吧。
“父王,降吧,为了百姓。”
子宸宫内,白衣素裙的长公主伏于胤王沈平舟榻前,声色幽微。
她病得很重,也病了很久,仿佛一出生就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也正因如此才把人世间的生死权谋看得很透,营营逐逐不过是人心的欲壑难平。
罢了,她无力争抢,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一座城的歌舞升平。
榻上无声,沈平舟紧闭双目,久久不愿开口。
这位濒死的君主,不愿在死前背上亡国之君的骂名。
殿内一片沉寂,空气好似凝固。
忽地一声。
“不行!”
长音沉重,贯穿浩瀚的隆冬。
众人回头,在风雪中窥见一身血染的铠甲。
太子殿下!
长枪拖地,金属在青石上划出尖利又刺耳的哀鸣,沈姜山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个血印。
“不能降!”
“暮鸣山已然失手,倘若不降,我大胤拿什么和褚国拼?难道非要敌人的铁骑冲破城门,六万青州百姓血流成河?”大司徒崔正灰白的胡须舞成一团,目光怆然碾过沈姜山手中染血的枪。
文死谏,武死战。
他今日为百姓请命,力主投降,已是对君王不忠。若君王纳谏,他愿豁出一条命,亲赴敌营,为青州百姓谋一线生机。若君王不纳,死在这枪下,也算成全他一腔忠肝烈胆。
沈姜山伤重,捂着胸口咳出满口腥甜,缓了半晌方才吐出声来:“求和。”
“求和?暮鸣山兵败,四万将士埋骨城外,举国上下已无人可战。殿下,我大胤何以求和?又拿什么谈判?”
沈姜山扫了一眼榻前跪着的女子,“若褚国答应休战,我胤国愿将长公主嫁入兖州,陪嫁两城,金百万。”
“哥哥...”伏跪于地的长公主蓦然回头,低哑地轻呼,撕裂于殿外的风中,一张脸写满震惊。
沈姜山却未曾答应,眉心微沉,顿了片息,又道:“若是不允,我大胤便南降昭国,六万青州子民尽数送予他国。”言毕,一揖顿首,朝着崔正深行一礼,“还请大司徒竭力促和。”
等了片刻,无人附议,亦无人反驳。
“若无异议诸公请回,我同父王和妹妹还有要事商议。”
臣公尽退,空荡荡的子宸宫只剩下父子三人。
横于身侧的长枪骤然坠地,将一方青石砖砸的粉碎。
沈姜山再忍不住,跪于榻前,伏地痛哭:“父王,女儿不孝,未能守住胤国,未能守住暮鸣山...”
沈平舟微微转头,一双浑浊的目隐于珠帘之后,只问了一句,“伤的重不重?”
干涸的眼眶头一次浸上一层水雾,他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而哭,为一双儿女的命运而哭,为破碎的山河而哭。
伸出手,他想捋平甲胄下凌乱的碎发,触手所及却是一阵冰凉刺骨。沈平舟莫名被这刚硬的盔甲烫了一下,不敢再碰。
这是他的女儿啊!
她本该如寻常女儿家一般,红绡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