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外头的内侍官拉长了声音喊:“陛下驾到——”
临近午时,屋外日光炫目刺眼,相平背着光,缓步走了进来,长公主紧随其后。
明明未过而立,相平却苍白憔悴,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像是将刚刚长成的樟木砍下,做成傀儡木偶,放在戏台上,明明身上生机尚存,明明一举一动都很是灵活,却已然是个死物了,再不能抽出新芽,长出绿叶。
我与相平相识其实比认识相宸更早。
第一次见到相平时,我四岁,相平十六岁。
彼时先帝尚在位,珍夫人还是未央宫里最璀璨耀眼的明珠,因她受宠,先帝特许小娘时常入宫请安,陪伴珍夫人。
那日我跟着小娘入宫,先去向当时的章皇后,如今的章太后请安,遇到了还是太子的相平,他半蹲着身子,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你就是小清歌吧,我听乐儿提起过,果然玉雪可爱。”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是那时的太子相平,那时的他也还带着几分少年郎特有的勃勃生机。
如今他已站在万人之巅,却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那日相平还赠了我几颗金鱼形状的金馃子,惟妙惟肖,我看着很是欢喜,小娘本想推拒,但见我喜欢,便只领着我行礼谢恩。
后来去给珍夫人请安时,她看见那几颗金馃子,变了脸色,而后狠狠扇了小娘一巴掌。
回忆戛然而止,我起身,屈膝行礼,他扶起我,待我站起后,他随即松手,对着章太后拱手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他语气冰冷淡漠,长公主闻言皱了皱眉。
章太后早已习惯相平的冷淡,只点点头,相平径自直起身子,行至我身侧坐下。
动作间,相平同我对视一眼,眼中隐含忧色,我知他忧心太后母女为难我,微微摇头。
章太后淡淡看了相平和我一眼,转头吩咐齐嬷嬷:“传膳吧。”
我不知这顿饭是否合太后心意。
这母子三人虽血脉相连,却早已疏离,饭席间氛围沉闷,无半点亲人间该有的温情脉脉。
除了偶尔配合我演出恩爱帝后的模样,相平再没有过多的言语行动,只默默低头吃着桌上的菜肴。
这些菜肴是章太后让齐嬷嬷特意吩咐膳房做的,都是相平素日里爱吃的,只是他神色却始终麻木,不见半点动容,仿佛这些寻常百姓终生不可及的山珍海味,于他不过味同嚼蜡。
“平儿,近来身子可好?可有听御医嘱咐按时服药?”
相平放下筷子,抬头拱手,刚要回答,却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喧杂。
章太后神色不悦,放下手中银筷,我转头看向木枝,木枝会意,躬身走出椒房殿。
不一会,木枝走回殿内,行礼后跪在地上嗫嚅着不敢开口,许久后才道:“是……姜才人宫里的内侍求见太后和陛下,说……要报喜。”
我同相平对视一眼,后妃能有什么喜事,无非是得宠和怀喜。
相平不近女色,后宫妃嫔寥寥,姜才人便是其中之一。
我未及笄,又是个庶女,却当了皇后,总有几个妃嫔不服,但碍于章太后,表面上总是安分的。
只除了姜才人。
姜才人是昔日先帝赐给东宫的美人,在众多妃嫔中资历最老,她性子张扬浅薄,晨起请安不是迟到便是借故不来,再或是变着法子笑我年幼,虚占后位,从前都是萧姐姐借章太后名义帮我镇着她。
听宫里的那些老人说过,姜才人行事三分像昔日的珍夫人。
相平不喜姜才人张扬,但碍于其母家虽落魄,却也是世家大户,偶尔去几次她宫中,纵然如此,姜才人也算不得受宠,那便只有后者。
章太后神色不变,拿起用膳前放在一旁的白玉十八籽,轻轻把玩捻动:“让他进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内侍急匆匆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喜色,对着相平和章太后行礼后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给陛下请安,恭喜太后,恭喜陛下,姜才人身子不适,传了太医来看,说是才人已怀喜两月!”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内侍无知无觉地欢喜着。
相平登基三年有余,一直未有子嗣,姜才人腹中若是个龙子,便是庶长子。
章太后忌惮庶子远胜宠妃,更何况这是庶长子。
她和长公主一直盼着我能早日诞下嫡长子继承皇位,平衡外戚章氏与皇族相氏之间的势力,延续两族荣耀。
长公主脸色难看,狠狠瞪了我一眼。
相平神色更苍白了几分。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臣妾恭喜太后,恭喜陛下。”
“臣妾听闻代王后有娠,今日姜才人有喜,可谓双喜临门。”
章太后捻动白玉十八籽的动作顿了顿。
我并不喜欢姜才人,她的张扬浅薄、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