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见那样一成不变的温恭木然。
少年看得出神,背后有人伸手拍了他一下,他才发现楼下的姑娘两颊薄晕,如泛朝霞,正气鼓鼓的怒瞪着他这个罪魁祸首。
少年连忙拱手,温声道:“是在下鲁莽,推窗力道大了些,碰掉了莲花灯惊吓了姑娘,给姑娘赔不是了。”
“哎?你赔不是也要下楼去赔呀,站在楼上扯着嗓子算什么?”二楼有人推了少年一把,随即响起一阵满是调笑的起哄声。
毕竟男女大防摆在那里,寻常时候他们是见不着没有亲缘的别家姑娘的,也就只有上元节才能逮着机会。
崔柔仪暗恼了一下,恐徒生枝节,也不想与一帮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夹缠,便低下头避过二楼少年的目光,转身就要走。
可是崔巍这爆炭脾气如何忍得下?
砸了他还好说,他皮糙肉厚的,了不起也就是燎出几个泡子,险些砸伤了他的宝贝妹妹怎么能善了?!
休想!当他这边关小霸王是白混的不成!
“楼上的,有本事下来到小爷面前来说,让我瞧瞧有谁是生了三张嘴才这么多话,非让我生缝了两张去不可!”
崔巍人高马大,魁梧轩昂,一看就是个耍刀舞剑不在话下的练家子。
他叉着腰往崔柔仪身前一站,浓眉深皱,双目染火,目光利箭似的把楼上人统统射了个对穿,大有要把这两层小楼掀翻的架势。
不过片刻,楼上的膏粱子弟们就顶不住了,估摸着楼下这对兄妹来头不小,不是好得罪的,天子脚下神仙多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便推推搡搡的催着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下楼去,七嘴八舌的赔罪起来:
“兄台勿恼,我们不过是多喝了两杯酒,才一时失言了。”
“对对对,酒后失言,酒后失言。”
“原不是有意冒犯,万望海涵。”
他们不这么说还好,一听这么一个被万人嚼烂了的敷衍借口,崔柔仪不屑的冷哼一声,小声道:“动不动就多喝了两杯,怎么没见他们一头栽进酒缸里爬不出来呢。”
崔巍觉得小妹驳人很有两分厉害,暗暗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立刻拾人牙慧,向楼上大声喝问道:“人烂还赖酒的错了,你怎么不索性一头栽在酒缸里淹死算了?”
“哎?兄台这是怎么说话的。”
“如此佳节,这可有辱斯文呐!”
楼上人也不高兴了,可他们多是拳脚无力的草包,只敢躲在上头嘟嘟囔囔。
推窗的那个少年快步走下阶来,倒比那几个嘻嘻哈哈的纨绔子要知礼多了,拱手道:“无意砸伤了姑娘,实在抱歉。”
站得这样近崔柔仪才有机会将少年看个清楚,他不算容貌出众,但面容干净明朗,眉宇间英气勃勃,瞧着也是个好人家有教养的。
只是身上那一重金玉珍宝堆砌出来的尊贵感压得他略显疲态,与这般年纪倒不大相称。
崔柔仪是那种遇人蛮横她就更蛮横,遇人有礼她反而漏了气的,见来人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立时就态度软了下来:“无妨无妨,并没伤到哪里,原也不是为了这个气的。”
好罢,起先她是蛮生气这家伙差点让噩梦成真,烧了二哥的胳膊的,但这不是也无人受伤嘛,便都不要紧了。
就是那帮满嘴闲话的家伙可恨!
崔巍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觉得他有些眼熟,但还是先给妹妹撑腰更要紧,又道:“比起无意碰掉了花灯,还是满口污言秽语的龟孙儿更可气!你们要不说后头那些混话,我也懒得同你们计较了。”
“再有一句多言,明日我就挨个儿上门讨说法去!各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都在京城里头混,不愁找不着本家。就是不知道你们老子娘的脸面挂不挂的住了!”
这话崔巍是昂着头盯着上面的窗口说的,字字淬冰,句句含刀,听着着实刺耳。
那帮家伙见底下这是个硬茬,并不敢真为这点小事招来人打上家门去。
再一想,兄妹俩穿戴非凡又十分眼生,别是什么远在封地的王子王孙或驻边权爵奉旨进京过年来了。
爹娘许他们在外喝酒享乐,可没许他们借着酒意四处寻衅,一文钱不往家里挣就算了,还要招祸上门,那不得被打折腿。
遂纷纷闭上了嘴,甚至还顺手关上了窗,显然是自身难保,顾不上下楼的那两个同伴了。
被兄长如此强硬的护着,连与人斗嘴这样的事也愿意陪着她做,崔柔仪心里一片湿漉漉的感动。
她扯了扯崔巍的袖子,以极低的声音道:“二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原也不是大事,一下得罪了楼上那么些人,早知道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只转身走了就好了。”
要是她没记错,梦里二哥就是因为不会拐弯的火爆脾气明里暗里得罪了许多人,又离了老爹的庇护,墙倒众人推,最后才被诬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