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宫。
傅飞燕虽华衣锦袍地坐在宽椅上,头上却没了繁复的珠翠,她撑着头,闭着眼,半晌不说话。
身前的地上,跪着宣六遥和胡不宜。
宣六遥依久是那身金丝银缕衣,穿多少年了,也不见腻。胡不宜自是穿着俏色女裙,发髻伶俐,只插了一枝碧玉簪,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能做正王妃的大家闺秀。
宣六遥一说出仍想娶胡不宜为正妃的话,傅飞燕便觉头晕气闷,十分地不舒坦。
这是个做宫女都嫌抬举她的丫头,有什么资格做她东宫皇太后的儿媳、嫡亲王的正妃?
上回宣六遥又是摔伤、又是大闹勾栏院,她就知道他是为了这丫头,她当他一时糊涂,或许等冷静下来便想明白了。哪晓得却是更加糊涂,竟蹬鼻子上脸地又来求了。
这丫头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把宣六遥拿捏得死死的?
总算顺了气,她微微睁眼往宣六遥看去。
他今年三十了,可面庞依然显得很是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她想,或许是他没怎么操心政事,故而总脱不了孩子心性的缘故吧。
正因为不操心政事,才整日想着男女私情,若不然,娶谁还不是一样?那些家世显赫,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千金小姐,还不是跟香饽饽似的?
唉,当年先皇明明是指了他继续皇位的。
傅飞燕心里一阵懊恼,一阵悲凉,只觉着荣华富贵在身,却无助得如一棵无根枯木似的,这唯一的贴心人如今正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丫头来气她!
若是一梧、两桐两个儿子在就好了,他俩定然成熟果敢,绝不会如六遥这般糊涂而不知轻重。
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流下,她慢慢地哭出声来:“我不允......”
“母后,我与不宜情投意合,不宜虽是孤女,但从小在先生和我身边长大,品性纯良,知书达礼。孩儿这辈子只想娶一个心爱的女子相伴一生,有何不可呢?”
“你也知道她是你收养的一个孤女,若是寻常人家,娶就娶了,可你是个亲王,你不怕贻笑大方么?我也不是不让你娶她,你收她为侍妾,哪怕是侧妃也就罢了,可你为何偏偏要让她做正妃?胡不宜,你觉得正妃是那么好当的吗?没有嫁妆,没有娘家人撑腰,那些后来的侧妃,哪怕侍妾,只要恩宠比你多一点,就能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等你年老色衰,木王不再与你恩爱,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就后悔为何不嫁个普通男子,好歹不会有人欺负你!”
“我娶她一个足够,不会再娶旁的女子。”
“胡闹!......”傅飞燕叱过后,缓和了语气,“母后信你此时说的是真心话。当初你父皇与我恩爱时也曾有过海誓山盟,可也不过一两年时光,他便转而宠爱了别的妃子。后宫那么多妃子,他爱了这个又爱那个,有时也会回头再想起我......可那又如何?总归心意是变了。”
“我与父皇不同。”
“嘁。”傅飞燕对她唯一的儿子发出一声嘲笑,“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到头来却发现还不如旁人......你俩既然非彼此不嫁不娶,那继续这样守着便是,想要怎样都可以。等过了三年,六遥你若仍想只娶她一个,到时我也不管了。若是不这么想了,我再替你操持婚事,反正你是亲王,身份尊贵,三年后也还算年轻,想娶妃子容易得很。你们若生了孩子,我也会认他们是我皇孙,只是只能算庶出。如何?”
她和颜悦色,嘴角勾着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说不出来的讽刺与薄凉。
宣六遥转头看一眼胡不宜,她垂着眼,眼底凉凉的。
她不肯出言相求,他总要挡在前面,只能继续劝说:“母后,不宜今年已是二十有一,如今已是难嫁,孩儿自当愿意再等三年,可不宜等不了......”
“等不了可以不等嘛。”
一股凉气堵在宣六遥喉头。
他并非事事必听傅飞燕,但终身大事若绕过她,自是眼里没有这个母后。他要顾胡不宜,也得顾及傅飞燕。
胡不宜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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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内不甚愉快,斯玉又被留下来住两日再走。等出了宫门,胡不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眼间倒显得轻松起来。
宣六遥有些怨念:“我看你不是很想嫁我。”
“我仍每日与你在一起,嫁与不嫁有何不同?......宣六遥,我想吃糖葫芦了。”
傻丫头,孰不知成了亲,还有比吃糖葫芦更有趣的事咧。
宣六遥哀怨地跟在胡不宜身后,亦步亦趋地替她付帐、拿她拿不下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