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晚，唐贤穿着白色内衫盘坐帐内，入定了似地。
崔婉儿揭去床前金鸭香炉的镂空盖子，炉内旧香饼已枯涩无味，她用香箸轻轻拨弄炉雪样的霜灰，香灰被细细密密戳透无数个玲珑窍，底下被压灭的活火蓦然通明，她又在云母隔放上一粒新的百合香，浓郁气息和着暖意喷薄而出。
唐贤在这样的香气里浸染许久，身上带着那种令人心醉的气味。
崔婉儿抬眼偷看他，他温润如玉的肌肤在莹黄烛光下显得晶莹剔透，长而黑的睫毛盖在眼睑，像一座云间的阶梯，她想在这座阶梯上与他牵着手，蹦蹦跳跳.......
烛火跳动了一下。
她听到有鞋底摩擦青砖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近。
回头看，竟是薛灵芸，襦裙艳红，唇间亦是朱红一点，像满林子妖艳的桃花，虽招了蜂、引了蝶，又被狂风吹过，却丝毫不见收敛，依然如此张扬与骄傲。
崔婉儿屈了屈膝：“太子妃万福。”
薛灵芸没看她一眼，径直坐上唐贤的大床。
“郎君。”她娇笑着，身前两瓣雪莲似的丰满几乎紧贴他的臂膀。
唐贤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薛灵芸翘起朱唇，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又呢喃一声“郎君”，甜甜腻腻地，“郎君怎么不理我？”
“出去。”
薛灵芸没想到会引来如此一句，吃惊地往后一仰：“你说什么？”
“我让你出去。”唐贤的声音很冷。
薛灵芸一愣，不禁望了望一旁侍立的崔婉儿，随后推了唐贤一把，低声道：“够了。给你脸了不是？”
“到底是谁不要脸？”唐贤闭着眼，颇有些咬牙切齿，“薛灵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阿爹也投靠赵念奴！我唐贤耻于与你们这一家为伍！”
薛灵芸冷笑起来，“若没有我们家，你早已不是太子了。我劝你还是识趣些，别整日跟赵皇后眉毛不对胡子，你顺着她，将来就算不做太子，也能讨个闲贵亲王做，也免得流落南疆北地，受瘴毒极寒之苦。”
唐贤也冷笑，却说不出话来。
薛灵芸还不罢休，眼里满是恨意：“青茗是你杀的吧？你原本想杀我的对吗？”
——青茗是唐贤所杀？
崔婉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唐贤。
他只唇边扯着冷冷的笑意，连句辩解的话也没有，显然是默认了。薛灵芸拂袖站起：“和离吧。”
唐贤一抖，伸手捉住她的衣襟，语气也软了下来：“灵芸，我有苦衷。”
“苦衷？”薛灵芸笑了，“不就是给你戴了绿帽嘛。你都快被废了，我不得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我可不想跟着你被流放。”
“灵芸，”唐贤揪着她的裙裾不放，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求，“你与我定亲时，我母亲尚是皇后，说好了两家好合，百年不分离，我母亲帮着你薛家一步步势壮，才有的今日。我是你夫君啊，你为什么不帮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反正要飞，总要外头先有个窝的。”薛灵芸恬不知耻地，“你莫怪我阿爹投靠赵皇后，四妹、五妹即将与赵皇后的两位亲皇子联姻，到时阿爹不见得再会帮你。不如趁眼下尚未不可收拾，你我好聚好散吧。”
唐贤沉默了，却抱着薛灵芸的腿不放，眼里满是绝望。
薛灵芸不屑地冷哼，一脚踹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唐贤垂头丧气地跪着。
“殿下。”崔婉儿轻轻唤他。
他抬头悲哀地看她一眼：“婉儿，我是个窝囊废，我快完了，快完了。”
“不会的，”她走近他，单膝跪下，仰着头看他，“殿下是圣上钦定的东宫太子，赵皇后一介女流，怎么会赢得过你呢？”
“她与我母后不和，天下皆传我母后是被她逼死。她笃定我继位后一定会与她算帐，不管我是不是这么想、这么做，她都会防患未然地将我弄下去。”
“那太子殿下是这么想的吗？”
唐贤摇摇头：“从前我恨过她。可当我冷静下来回想，那时我母后身体已经有恙，即便没有赵念奴，她也挨不过那个冬日。所以，如今我并不恨她，可她提防我极紧。其实，太子之位对我并没那么重要，就像薛灵芸说的，我做个清闲王爷就满意的很。只是我也害怕，一旦我不是太子，赵皇后会不会将我踩至万劫不复之地？”
崔婉儿有些惊讶：“殿下不想当皇帝？”
回应她的，是唐贤摇个不停的头。
她缓缓站直身子，心里颓丧极了——她指望着太子贤登位后替她崔家平反，可他不想当皇帝了。 他从前勾起她为崔家平反的心思，眼下却如云散烟消。
“婉儿，”唐贤大约觉着了她的不快，“你今晚回掖庭去吧，去叫班牙来侍候我。”
“奴婢陪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