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事似乎越发重了，常会怔怔出神，崔婉儿小心陪伺在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这一日他又在藏书馆坐下，唤她过来，同以往那样抽空教她读书，读了几行，他却又陷入沉思，良久才回过神：“婉儿？”
“在，殿下。”
“你说，太子妃是在哪里私会的男人？”
“.....奴婢不知。”
“你这几日有回掖庭么？”
“不曾，奴婢担心殿下。”
“不用担心，你回去看一眼吧。”
“是。”
“真想休了她啊。”唐贤喃喃自语，“我还是气不过。婉儿，我还是气不过，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只能：“殿下息怒”，他有些失望地看她一眼，然后起了身往外走：“走，婉儿，一会我教训她时，你切莫阻拦！”
她有些吃惊，也有些窃喜，跟在他与班牙之后，又跟去宜春殿。他一进门便将薛灵芸粗暴地推进里屋，门呯然关上，只听着里边乒零乓啷的砸东西声，接着，便是薛灵芸的惨叫和求饶，如同那次在曲液池紫云阁那样。
桃红过了一开始的吃惊，便脸色如常。
班牙也是面无表情。
崔婉儿也只能做出一脸镇定，心里却欢喜极了：太子贤到底还是站在她们这边，愿意为了她们，不惜与太子妃翻脸！
......
门总算开了。
唐贤大步从里边走出来，似乎仍气得满脸通红，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吩咐桃红倒水。
崔婉儿偷眼往里瞧了一眼，薛灵芸仰面倒在寝床上，衣衫凌乱、玉臂半陈，一头乌发乱糟糟地，发髻、钗子早歪得不成样，她看起来累极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间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呜咽，想来这一顿打着实不轻。
——哼，你也有今天！
崔婉儿在心里暗骂一句。
......
出了宜春殿，唐贤突然回头对她说了一句：“你该去看看你阿娘了，今晚不用回来侍候。”
“是，多谢殿下。”
——崔婉儿是要去看阿娘郑氏的，她要把发生的这些事告诉她。
**
又过几日，崔婉儿又回掖庭见阿娘。
郑氏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消息：“赵皇后知道后，笑了好半日。回头就把薛中书令的散官级别提了上去，实封也多了一百户。”
“为什么会这样？！”
——薛灵芸行为不端，其父却受奖赏！
崔婉儿怎么也想不通。
想来想去，还是赵念奴利用这件事在打击太子贤。她原本想帮他出口气，没想到，反倒让他不但出了丑，还反被薛灵芸压了一头。
她心里很是愧疚。
可唐贤这几日却似兴致不错，这晚回来后，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婉儿，过来。”
“是，殿下。”
她坐到唐贤身边，唐贤把手里的一只小圆盒递给她：“给你，西域来的螺子黛，一颗价值十金。”
细长的黛石看上去并不起眼，莹亮的黑里透着一汪暗紫，唐贤拿起放到她掌心：“去，沾一点清水，我来替你画眉。”
崔婉儿把黛石整个儿在清水里浸了一浸，湿潞潞地拿去给唐贤，他举着手没有接，只是笑道：“真是个田舍奴。”
他取了手巾吸去螺子黛的水，只留了端头一点，然后让她坐下，一手托着她的下颌，一手细细在她眉间描画。
她抬眼看，是他厚薄均匀的唇，垂眼所及，是浑圆温润的喉结，她伸手摸了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如桃核似的，煞是有趣。
“别动，画歪了。”他轻斥一声。
他大约是画好了，托着她的颌左右看，目光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又落上她的唇，定定地，看痴了似地......
风吹起落叶拍上窗纱。
唐贤似乎是第三次轻吻她的嘴唇，可这一次，如同替她描唇一般，留恋不肯离去，而崔婉儿也第一次发现，原来最甜的不一定是甘露或琼浆，她甚至生起水草相缠的念头，唐贤却松开她，又定定地看她一眼，低声说一句：“小可怜。”
——她是小可怜，深宫里的一个小罪奴。
......
仍是一个平静的夜。
她甚至没有梦见唐贤，只在晨鼓响起，重又想起昨晚那个缠绵的亲吻。她竟忘了，本是要告诉他一些他不爱听的消息——关于薛家反倒升了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