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仍旧在天际滚滚而动,将隐隐逼近的马蹄声衬得更为模糊难辨,林中已落下了濛濛的雨,茂林的枝叶见鸟雀噤声。雨水淅淅沥沥地坠落,在花木藤蔓上碎成四散飞溅的细小水珠,在飞转之时粼粼地倒映着光怪陆离的变幻景致,又于下一瞬被率先达达而来的马蹄倏忽踏碎于泥泞之中。
左日逐王扬鞭策马,领着百余名精锐骑兵踏过林间泥泞纵横的小径,却是倏忽紧了紧缰绳,放缓了战马的速度。他抬眼四望一番,警惕地蹙紧了眉头:“留神,此处气氛不对。”
“是。”一众骑兵齐齐应声,亦是纷纷放缓了行进速度,目光在光影朦胧的树林之间逡巡游离。
而隐于暗处的卫暄望见他们行动有异,立时便绷紧了精神,低声下令道:“出击!”
原本清寂幽深的山林之间,顿时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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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取道中路的将士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并不算十分艰难的作战。
两军狭路相逢的丘陵之上已是尸横遍野,雨水在尸体的身下汇成细流,将几近凝固的殷红冲开,化作血色的涓流潺潺而去。这一具尸体身着将领甲胄,目眦欲裂地仰面倒地,五官因濒死时的惊讶与痛苦而扭曲成一出一个费解的神情,而他遍身上下的唯一一处伤口,便在于洞穿咽喉的那一支羽箭。
其时雨声潇潇,萦绕不绝,箭矢的翎羽沾了几点发黑的血迹,正在风雨之中轻轻摇曳。
谢长缨挽着弓刀踏过横流的血色与泥泞,在混战后寂静的山野间缓步行至这具尸体前,俯身细细搜寻一番,便从其腰间扯下了一块令牌。她拭去令牌之上的血迹仔细端详过一番,便回身对随行的副将道:“我们遇到的并非主力,左日逐王也不在此处。谢小公子与琅琊王殿下那边,可传来了什么消息?”
“谢将军,截至交战前,都不曾有别处的斥候到来。”副将思忖片刻,便又恭敬地拱手发问,“不知接下来,我等该如何应对?”
“接下来么……”
谢长缨沉吟了片刻,还不及下令,便有一名斥候自丘陵下疾步跑来,匆匆行过礼后,便定了定气息,道:“谢将军,北路仅有少量疑兵。眼下谢小公子已领兵急行向南。”
谢长缨听得此言,蓦地蹙紧了眉头,转而看向了副将:“不必打扫战场了,立即整兵增援南路,务必阻断左日逐王奇袭河堤的道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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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昭国主帐中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白崧兴致盎然地端详着仍在仔细阅读文书的苏敬则,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么久了,苏寺卿可是心存犹豫?确定要用这些郡县的土地,换一个襄阳郡么?”
苏敬则一面沉思着文书之上的语句,一面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文书内容冗杂,白将军总该对此有些耐心,容在下看完才是。”
他时不时地提笔,为这一式两份的文书做着补充,心下亦是少不得一番斟酌思量。
如今大宁偏安江左、定都秣陵,荆、扬二州共一长江天险,荆州在扬州之上,故势同唇齿。若荆州尚存,则扬州得以扦蔽,进可以出兵荆襄,北向宛洛,问鼎中原;若失荆州,则唇亡齿寒,扬州可虑。荆州之要冲虽在江陵一城,然而这一带道路平衍、无可设防,本是易攻难守,全仰仗北有襄阳之蔽、西有夷陵之防、东有武昌之援,方得以保全。若北面襄阳不守,则江陵难保,长江天堑也便失去了防卫作用。
而襄阳战守之势之所以优于江陵,其关键便在于其东有绿林山、桐柏山,西有荆山、武当山,此中峰峦叠嶂,艰阻难行。倘若襄阳防线崩解,江陵以北便唯有倚靠北海方城与江津戍与敌周旋,顷刻便在劣势之中,届时大宁军队的士气亦是少不得再次大受打击,甚或引发哗变,一来二去,便等同于将荆州重镇拱手送人。
这样的恶果,无人担待得起。相较而言,主动放弃南阳与新野的部分土地以博取眼下的停火,已可算是最优的选择。
至于朝廷上那些成日自诩清流名士的高官对此次和谈如何作想……
苏敬则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又一次确认过文书内容无误后,他便提笔署上了自己的名姓,而后含笑将其交还给了白崧:“白将军也不妨仔细看看,其中可还有什么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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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路的山林之中,正是一派金戈齐鸣、血肉横飞的光景。
林中伏击的荆州将士们借着长槊与铁盾,在交战之初便迅速斩断了大多战马的前蹄,逼得意在突袭的昭国骑兵们不得不下马拔刀与之短兵相接。只是纵然如此,这一支荆州军小队也未能在战局中迅速占得上风,浴血搏杀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扳回了些许优势。
天色已因渐转猛烈的雨势越发地暗沉下来,一道道闪逝的刀锋亮色和着雨珠飞溅时一瞬折出的晶莹,在这阴云与雷雨的映衬之下,竟显得分外耀眼。山林间的喊杀声和着闷雷滚滚而来,其间又夹杂着羽箭的尖啸声与濒死战马的嘶吼声。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