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暄率领数千步骑兵衔枚疾走,赶到舆图中标示的南路时,已过了四更天。他眺望了一眼不远处敌营的灯火,而后唤来传令兵,令将士们在此凭借地形掩护列阵,而后又安排人手轮流巡夜,以保障每一名将士的休息。
长风簌簌地穿林拂叶,掩去了将士们来去布阵的脚步声,夜幕中时有断续的雨丝细细落下,凉凉地浸润着每个人的面颊。
待这数千步骑兵在土丘后方各自就位后,卫暄却是不敢就此换班休息,他再次抬了抬眼眸,看的却不是远处的敌营,而是此刻云翳密布的殷红天幕。
算算时辰,中路与北路的防线想必也已布置完毕,依照先前的计划,他们只需审时度势小心推进,而后互相策应击破左日逐王所在之处便可。
只是……
南路与河堤相去不远,若是左日逐王正巧领主力出现在此处,自己又能不能妥善地应对呢?
卫暄就这样静静地仰望了片刻,末了,他的目光仍旧轻飘飘地落在了敌营的方位。这一处昭国营地坐落于林间稍开阔处,由此处远眺也不难发现,昭国士兵们为了扎下这一处营地,又砍伐了不少周遭的林木。
谢遥白日里是通过勘探各处地形,再配合几处昭国支营与巡行敌军的位置,推测出了这三条进攻路线。而在三路之中,北路人迹罕至,若是敌军自此进攻,便不易被前哨察觉;中路地形最为开阔,也颇有利于骑兵阵列的推进;独有如今卫暄所在的南路,虽与河堤相距最近,却是茂林密布地形复杂,并不利于骑兵推进,反倒更有利于步兵奇袭。
依照常理看来,这应当是左日逐王最不可能选择的路线才是。
卫暄这样想着,右手反倒是不自觉地握紧了环首刀的刀柄——这些事他能想到,左日逐王自然也想得到。若是左日逐王执意无视地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直取河堤,事情便棘手了。而他既然不曾乘夜动手,那么最安全的的时辰,便是……日出之前?
卫暄心下一凛,随即召来一名副将,低声地安排起了日出前的战略,此后一众将士各自归位小憩,警惕地等待着日出前或许会出现的变故。
夜幕之上的阴云拥挤堆叠,将疏星与暗月都遮蔽得无迹可寻。隐于林间土丘后的将士们看不见月沉西山,却分明可以察觉到,这浓稠幽深的暗夜正一寸寸地褪去沉郁的色泽。而远处敌军营地的方位,忽有铁骑声声,动地而来。
卫暄立时扬了扬手,对传令兵们低声道:“传令下去,准备伏击。”
——
嘉安元年七月初五卯时,当卫暄领着琅琊国与襄阳郡的士兵,在南路的林中与突袭河堤的昭国军队短兵相接之时,苏敬则也已在士兵的引领之下,披着云隙间漏下的朝霞举步走入了白崧军营的主帐。
为免生变,他命流徽领人在帐外等候,只与一两名近卫跨步走入的主帐之中,向座上的白崧遥遥作揖。
“苏寺卿不必多礼,请入座吧。”白崧随意地挥了挥手,而后笑道,“今日既是和谈,那么你我也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苏敬则施施然在席间跽坐,一面取过案桌之上的琥珀酒细细品尝了半盏,一面微笑道:“合该如此——敕勒川的琥珀酒醇香扑鼻,当真是名不虚传。”
白崧挑眉:“苏寺卿也当真是气定神闲,您若是不急于谈正事,我自然也可以奉陪。”
案上烛火轻轻摇曳,明灭之间将帐中这二人神色之间的深意映照得晦暗难辨。
苏敬则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侧目之间唇角微扬:“正事?其实白将军所谓‘正事’的局面,已是十分明显了。如今大宁主少而国疑,群臣好清谈而无用,将士百姓历经内乱,亦是极厌恶兵戈之事,不可为战。而西羌、巴蜀与凉州,无一不是兵甲强盛、士气高昂,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其间又有不少贤臣辅佐,皆视昭国为大患,此方为可战之地。”
“哦?”白崧乍听得此言,心下自然觉得荒唐,只是转念之间又想到苏敬则绝非昏聩之人,此言也必是另有所指,便作势嗤笑道,“君之所谓难事,实为常人所见易事;而君之所谓易事,反为难事。我倒想请教一番,苏寺卿何出此言?”
苏敬则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侍立于帐中的其他士兵。
白崧会意:“苏寺卿放心吧,都是可靠之人。”
苏敬则微微颔首,这才单刀直入地继续开口:“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而白将军之忧——或者说如今昭国那位陛下之忧患,恰恰是在国内。对么?”
白崧听得他说昭国忧患在内,不觉心下一动:“有趣,苏寺卿展开说说。”
“在下听闻,贵国太祖皇帝在临终前属意于由隐皇帝即位,而隐皇帝不知为何猝然驾崩,令如今受命登基的陛下颇受非议——尤其是,左右日逐王的非议。这也使得贵国朝堂之上,有不少朝臣贵族阳奉阴违、伺机倒戈。对不对?”
“苏寺卿还真是消息灵通。”
“过奖,在下不过是依据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