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看了看他,哑着嗓子道:“我得走了。”
“…嗯。”应时云眼睫轻垂,遮住了几分神色,缓缓开口,“留意身体。”
“殿下也保重。”
林见微只来得及匆匆看他一眼,然后便在门外士兵的催促中快步离开了。
保重…保重。
应时云理着衣襟,头一回觉得竟能从这两个字中品出几分甜味来。
…
策马从校场赶到防疫所的一路上都是山道,林见微一行人才刚步入城内,便瞧见了一些凄惨的百姓。
因为封城锁户,街道已经算是空旷了,在一个偏僻交叉的路口,挖着深坑,内里垒了十几具面目模糊的尸体。
官兵围在尸体外面,远远挡住哭喊着要扑上去的家眷,严厉高声斥道:“天花病人的尸体必须焚烧!你们在这闹是想自己也出花还是想全家老小都出花?让你们把尸体带回去就是害了全城的人!再闹通通抓进府衙的监牢里关起来!一人五十大板看你们还闹不闹!”
“烧!”
领头的官兵一声下令,黑油泼溅,五六根火把应声扔下,尸体瞬间焦黑卷曲,空气中涌出一股刺鼻的皮肉烧焦味,油脂点燃的刺啦声让人莫名升起几分物伤其类的恐惧。
“作孽…作孽啊。”“娘!娘啊,别烧我娘…求求你们!”
那些被挡在几丈外的家眷们无助地哭嚎,他们衣着凌乱,眼睛哭得通红,只能这般看着昔日的亲人带着一身溃烂的脓疹,被扔在坑里,烧成一抔不明不白的灰烬。
过去讲究入土为安,发肤归天殡地。
火葬对封建的古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更何况是这种骨灰都得不到的火葬。
此时林见微不能贸然阻止什么,这是太守的决定,只是手段死板,本质无错,即使她认为有□□的隐患也应该徐徐图之。
如今的两方其实都很难做,该恨的是天灾人祸,是肆虐暴发的天花瘟疫。
林见微的目光一一从那些头发蓬乱、面黄肌瘦的百姓脸上扫过,心中难免涌起阵阵哀伤。
人类在大灾面前真的脆弱又渺小。
灾难就血淋淋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再让林见微把这些无辜的百姓仅仅当做书里无关痛痒的一些字符,她做不到了。
“驾!”
她眼眶微热,用力一挥马鞭,转头扬声道:“走,加快速度,午时之前尔等随我务必赶到防疫所!”
“是!”
一行人紧赶慢赶,又走了一个时辰,才抵达防疫所附近。
防疫所是在郊外建的一个较为简陋的大山庄。
林肃支援的六千兵马散布其中,守门的士兵看衣着便能认出来是北府军的人。
他瞧见一队兵马踏着黄土扬尘而来,领头人身姿熟悉,看清后忙喊道:“小将军!小将军来了!”
林见微高声应了,凭借肌肉记忆利落下马,示意身后的黑面士兵将百姓送进防疫所内,自己等最后再进山庄。
守门的士兵跑过来自觉同她说起如今防疫所内的情况,面上戴着相同款式的丝巾罩面。
看起来太守应该找铺子做了不少这种轻便的罩面,能做到人人皆有,这是好事情。
守门兵引着林见微往庄内走,介绍道:“山庄有一大半都是病人的住所,隔着一个小湖,另一边有些零散院落是给大夫们住的,我们这些兵就住外围的小屋子,方便值守。”
林见微随着他的话四处打量,发现庄子内部也是一样的简陋,陈设勉强满足日常生活,但也足够了。
“小将军。”守门兵见她还要往里进,忙拦了一下,慎重道:“再往里便危险了,出花的病人多达四百人,小将军此时来此难道是有何急事?”
林见微知道北府军上下大多忠诚,只好据实以告,“我是为了找今日刚到的京中名医…”
一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声温和地呼喊:“哎!大人且慢,别打孩子!”
二人同时往吵闹处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士兵攥起一个面长痘疹的小童衣领,将人半提起,似要挥拳。
士兵闻言收回手,赧然道:“白大夫,这孩子出了花却不听话乱跑,我只是吓吓他。”
那个出声拦下士兵的人走上前,他身量纤瘦,穿着一袭简便的粗布白衣,笑着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颗糖果,温温柔柔地递给小童,轻声道:“这么小的孩子出了花本就害怕,我们不能再吓他了。”
“这位就是京中刚派下来的名医之一,据说祖辈经历过江南瘟疫,有传家秘方。”守门兵指了指那个白衣少年,对林见微小声道:“此人身份特殊,是个娇弱的坤泽却做了游医,于民间救人无数,在京中和江南都颇具盛名。”
“杏林世家白氏幺子——白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