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一双白皙的手，手掌却很粗粝地抽在他的脸上，声音清脆，却没有大力使出，更像是轻柔地挠痒痒。
“狗娃，狗娃醒醒！”
“醒醒，狗娃。”
她的声音由低到高，绵长而悠远，还带着哭腔，却依旧银铃般地悦耳。
谁，她是谁？
我死了吗？
“我是姐，大嫚。弟，弟你醒醒，醒醒……”
我这是在哪里，怎么这么暗。身下还硌得生疼。
他努力地睁着眼，可只睁开了一条小缝，眼皮就像有磁力吸着一样，又紧紧地合上。白里透红的脸钻进他的脑中，如同相机快门瞬间开合留下的影。可是这不是我姐。她的脸是圆润光泽的，不像这声音的来源，掺着暗红的皲裂。
“动了，眼皮动了！醒了！”
一个粗粝的男声兴奋地嚷着，可是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惊喜里还掺杂着浓浓的苍凉。
这男人又是哪个？
下雨了吗，怎么有水滴落在脸上，还温温热热的？
“狗娃你快睁眼看看，是你姐，你姐嫚儿。快睁眼，看吓着你姐！”还是那粗粝的男声，怎么又变得那样苍老，还隐约有点急躁？
“我姐？”扯淡，我姐咋是这样？刚才一瞬间自己看到的整个就一柴火妞啊。
她是谁？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
可是，圆润的小臂绵柔地伸到他的脖颈子下面，把他的头一把搂进一片温柔之中，还鼓荡着满满的弹性，浸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是清凉油的味道吗？不是，可比清凉油香多了。它怎么直往脑门子上钻呢？他有点迷糊，脸被两坨紧实夹持着，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感到一片酥软，正紧紧地捂在自己的脸上。他用力地吸了几口气，仿佛要吸尽那奇异的香气。可是那奇香绵绵不绝，一直往自己的脑子里钻着。
他有点恍惚，恍惚间记起了自己是跟同学在野山坡郊游的，可他不记得是谁发起的，只记得毕业了，留在学校等接收单位报到通知的几个同学一起来到了野山坡探险郊游。
他抄近道要先抵达山顶，但穿过一线天的时候，一截树干从上方滚落，裹挟着碎石砸在他的后脑上，如同夜行者突遭一记闷棍。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两眼一黑，就滚落了下来，仰倒在地。
再回转过来时，就是这个柴火妞和苍老的身影在自己跟前。可我是董自辉，京城燕大中文系应届毕业的高材生啊！
狗娃是我？这个叫大嫚的女娃子是我姐？
晕，这实在是太扯了。
香气沁人心脾，可那紧实的弹性压迫了董自辉的鼻孔，让他恢复了的呼吸不怎么舒畅，但他却甘之如饴地不想脱离一刻，甚至是想着就这样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死去。
“还没有缓过来？你这样，喊‘考上了，考上了’，可能有用。”苍老的声音又起，带着一种无奈，甚至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急切的侥幸。
“爹，狗娃性子直，咱不能诓他。”这是大嫚的话，确切地是她哭了。刚才滴到脸上的是她的泪水。
“嗨，这都啥时候了？弄醒他最当紧，什么诓不诓的，前边几个村里考上学的娃儿们，录取通知书都寄到家里了。狗娃这么刻苦，考上那是手拿把掐的。就是知道得早知道得晚的事儿，不算诓他！”苍老的声音信心十足，铿锵而充满说服力。
一阵沉默，带着粗重了一些的呼吸声。片刻，他被移离了那结实的温柔，脸上笼罩着一层霞光。
董自辉知道那霞光是大嫚在凝视着他的倾情目光。
片刻，有着厚实的茧子的手，又带着抚摸地拍在他的脸上，更加温柔的喊声再次响起：“狗娃，弟，咱考上了，你考上大学了！”
那语气是从心底发出的，带着莫大的喜悦与慰藉，就如甘泉流到了他的心尖儿。齁甜齁甜的。
“考？考上了！”董自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一扭身，怔怔地望着着眼前大嫚淳朴掩不住秀美的脸。像发狂一样，一把抱住凝视着自己，还处在惊愕中的大嫚。
“我真的考上了，姐？”
大嫚一窒，俏丽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好看的唇翕动着，连支吾都没支吾出声来，有点哀怨的目光落在父亲，一个关于“诓”的哲学家脸上。
“你弄个啥来，考了，就一定是考上了，要不咋算咱老董家的娃儿哩！”话语虽然有点恼羞，但还说不上成怒，倒显得底气依旧十足，完全得有词振振的味道。
大嫚一双大眼愣怔怔地盯着父亲，突然双手捂住脸，抽泣着跳下炕，夺门而出。
柴门敞开，兀自地晃荡着。
董自辉浑身一震，懵懂地看着一脸苍凉的老者此时微微沉下来的脸，一道道深刻的皱纹折射着外面透进来的微的光，有点陆离。
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