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三时四十二分吉春与混同江交界处发生地震，受地震影响盖马大山火山持续喷发。火山灰所导致的白灰雪预计将持续到六月中旬。
“白灰雪会导致皮肤灼伤、咳嗽、发热等症状，饮用白灰水会导致喉咙、肠胃烧伤、腹泻等不良影响。
“为了保护您的生命健康，在此期间请市民减少外出活动，避免长时间暴露在白灰雪中。”
街道上不间断地广播远远地飘到了港口来，喇叭中同样的警示内容用满语、汉语、日语播报了三遍，然后又放起了日本、满洲的国歌。天衡对广播的内容熟视无睹，自四月的那场大地动以来，如今满洲已经大大小小震过七八次了。一个月以来，人们对地震、火山喷发的新闻都变得习以为常了起来。毕竟白灰雪听着害人，却不怎么致命，要死那也将来的事儿，是可要真天天待在家里不出去做活，吃不上饭的光景那就在眼前了。
只要码头还有船来，就会有把头带着劳工不辞辛劳地上上下下。江上风大，甭管是船上还是岸边儿，哪哪儿都是暴土扬灰。周把头还算仁义，自己掏钱给手底下的人发了药房用的那种口罩叫他们干活的时候戴着。天衡也拿到了一个，口罩是好棉花做的，又软又白。但是劳工们不舍得用来围嘴，拿回家有的做了双袜子，有的拆开做了条内裤，平时卸货的时候还是只用块儿烂布头围着。
烂布头自然拦不住雪灰倒嗓子，但那也要忍着，哪怕肺里面有火燎，喉咙里有毛在骚也不能咳。万万不能在搬货地时候咳出来。天衡总能瞧见有新面孔没忍住、或是没留神，一个喷嚏溜出来，打得扁担在肩膀上一沉，猛地把人拽地倒仰过去。这些人轻则闪着腰，重则直接被货压到地上折了背。前者翻过天带着满衣满袖的大烟味就又回来了，后者天衡却再也没在码头看见过他们的身影。
天衡时常在想，也许自己走进码头片儿的哪家烟馆就又能见到他们。见到他们因为断了背，像熟虾仁一样佝着身子。一边嘶嘶地咳嗽，一边嘶嘶地抽着大烟。大烟是劳工的灵丹妙药，无论是头昏脑热还是穷害了病，只要抽上口大烟就都好了。诸如这般的想象充斥在他的脑袋里，填满他眼前一望无际又空荡荡的雪景。他必须像这样用想象中的场景来打发时间，不然他就会陷入到更危险的恍惚中去。这种恍惚是从重复的劳作中滋生出来的，天衡每天就这样卸货搬货，不留神地话几个小时就会溜过去。
因为雪下个不停，为了不吸入更多的白灰，劳工们尽可能都不说话。大山倒是不怕说话，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有两个好口罩。脏了就拿给母亲去洗，这样轮换着就总能有干净的口罩来用。大山挨着天衡搬货，总要说几句彰显两人关系紧密的俏皮话。多半是讲裤子底下或者肚皮上面的事儿，天衡不乐意聊，因为他有妹妹，没办法去用嘴唇剥下别人妹妹的衣服。他想劝大山几句把人掰回到正道上来，但是大山没有妹妹，自然理解不了当哥哥的心情。硬要说的话，大山只把小李当成半个妹妹，因为小李在他心里和弟弟没什么两样，瘦巴巴的，和女人扯不上关系。
但即便天衡怎么烦大山的这张不着调的嘴，他也不能甩大山脸子，甚至两人隐隐处成了兄弟。这样的因缘际遇还得倒回到大地动的第二天说起。那一天天衡到码头做工，还不到中午就看到狗汉奸吴泰带着一伙儿日伪的警察过来抓‘浮浪者’。
吴泰在地动的时候叫人趁乱揍得就剩一口气了，可这孙子为了给自己出这口恶气，顶着满头包就叫人抬着出来指认揍他的人。吴泰扯了张大旗，说他这样忠心耿耿维护大东亚共荣、维护满洲国荣誉的人被打了，打他的这些人就是破坏和平、破坏日汉蒙朝满五族和谐的罪人，需要被抓起来狠狠惩治。
按理说地动那时候黑灯瞎火，吴泰挨打也是白挨。可吴泰贼心眼子多，他抓人时叫人都把裤腿儿挽起来，凡是脚腕、小腿上有伤的，那就是前夜和他对打过的‘犯人’。甭管是磕碰还是刮伤，只要有个印子就统统抓走。棚户区的人都敢怒不敢言，竟然一下子被他抓了二三十人去。可吴泰犹嫌不够，非说当时他与歹徒搏斗的地方靠近江岸，所以要将码头的劳工也查上一查。
这一查，就查出来天衡小腿肚上一条鱼线细的血道子。吴泰当即就要抓人，天衡心里也疑窦纵生，这道小伤他也想不起来历，说不准还真是当时他给吴泰那一大脚时被挠的。
最后还是大山笑嘻嘻地走出来勾住天衡的脖子插诨打岔道：“这不是让柳絮儿给挠的嘛。”
“柳絮儿？”吴泰狐疑道。
大山煞有其事道：“可不就是柳絮儿。昨晚上我带我这兄弟出去开开荤，这不，让那小猫爪子给挠了。”他大刺刺地拉开衣服露出小半个胸膛，黝黑的皮肤上也有几条儿小印子，跟几条断线的珍珠链儿似地挂在他胸口。他显摆道：“瞧这儿，我也挨了几道子。小柳絮儿别看不言语儿，真激动起来挠人可不含糊。”
吴泰不信，冷笑道：“你们两个一起睡女人，怎么的挠你胸口，挠他小腿？”
“嗨，我们兄弟两个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