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国婉拒了两人叫他再休息一会儿的安排,同冷锋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春意成衣店,直奔了火车站前往奉天。
车站的检查很严格,不少便衣伪军会突然拦住旅客,听他们的口音,查看他们的证件,看他们手上有没有握枪留下的老茧。有的南方口音又看起来很文弱的人,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宪兵押走了。王忠国也被盘查了几次,但是他是本地人口音,手上又拿着良民证,很快就被放了。
吉春到奉天中间不需要换乘,王忠国把包塞在怀里,眯起眼睛休息,只留耳朵警醒着。火车摇摇晃晃地,有位善谈的客人在他相邻的后排同人讲话。王忠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唠嗑,忽然两个穿着宪兵衣服的人出现在车厢一头高声道:“坐在原位不许动,检查!”
整个车厢都变安静了一些,只有车厢另一端的人才互相低低地说话。两个宪兵逐一的检查过去,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叫什么名字?去做什么?王忠国让自己恰到好处地醒过来,把良民证攥到了手里。
他暗中打量着将要检查到他的宪兵。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也许是个朝鲜族人,说话有些朝鲜口音但还算清晰流利。宪兵的两颊有着非常醒目的凹陷,像是他正咬着自己。他的动作和语言都生硬得像烙铁,愤怒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那双黑棕色的眼睛里更是藏了头择人而食的野兽。他凶悍地盯着每一个被盘问的人,试图从里面抓出他的猎物。
他很快就问到了王忠国前面的乘客——那位从火车开动后就一直侃侃而谈的好先生。咖色的风衣,一顶毛帽子衬得这位微胖的乘客像个滑稽的橄榄球,他的脸像是包子一样白,五官在这白面上只在正中间勾了一两笔。这样的小眼睛,短鼻子,看着就有三分笑。
“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吉春站上来的,回奉天家去。”
“叫什么名儿?”“刘爱国。”
“爱国?”那宪兵扫过他的脸,“你爱什么国?”
“瞧您说的,”那位善谈的客人笑着说,“当然是爱咱们的这个国。”
宪兵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什么国?说清楚。”
刘爱国笑得没那么真了,他嘴角一绷,面团似的和气人面相也有了两分强硬:“中国。”
“这是满洲国,你的国是满洲国。”宪兵暴诃道。
刘爱国只是笑,没应声。宪兵便又训斥道:“这是满洲国,你的国是满洲国!”
笑意彻底从男人脸上退去了,他用沉默抗拒着,可宪兵的告问已经贴在他的鼻子上:“你的国是什么国?说!”
宪兵瞪视着这个外柔内刚的乘客,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的僵持中蔓延着。突然,刘爱国在待宪兵那可怕的视线下笑了笑。
他慢但坚定地说道:“中国。”
宪兵怒不可遏地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他怒呵道:“满洲国!你是满洲人!”
刘爱国的脸和脖子都红了,他瞪着眼睛喊道:“老子活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
宪兵把刘爱国压到了地上打,可刘爱国就是不改口。另一个宪兵也不再查其他乘客了,两个人把刘爱国和他的行李一起带走了。刘爱国不配合他们,在离开车厢前他还在愤怒地大喊:“中国人誓死不当亡国奴!”
王忠国默默注视着他被带走了,他告诉自己要记住这个人,刘爱国,他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个名字。
整个车厢在这场变故后都陷入到死静之中,像一场无声的默哀。
绥雪游击队是一支特殊的队伍,队伍中有一半以上是朝鲜人。也因为这个原因,绥雪游击队主要的驻扎地就在奉天城外的朝鲜村附近。王忠国只会一点儿朝鲜话,只好找人问路。
朝鲜村只是一个泛泛的概念,在这里居住的千余个朝鲜人或聚集或零散的生活着。不知道王忠国哪里引起了老百姓的警惕,当他问当地人谁知道游击队驻扎地怎么走,当地人不仅不告诉他,后续他再问什么,都不回答了。王忠国也不好直说自己的身份,只好撞大运一样在这片朝鲜营地游走。
夜色越来越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的王忠国强压下不断攀升地焦急情绪,他告诉自己如果天彻底暗下来了还没有结果,就先找一家农户住下,明天再去找绥雪游击队的线索。
“别动!”一柄红缨枪的枪头抵着王忠国的后腰。
会用冷兵器威胁人多半是自己人的部队,王忠国心下一喜,依言没有动作,只是连忙问道:“是绥雪游击队的兄弟吗?我是顽石游击队的侦察兵,是咱们自己人!”
“少说废话。”另一个声音从后边传来,王忠国仔细分辨窸窸窣窣的声音,判断出两个人原先应该是趴在草稞子里埋伏着的。王忠国又高兴又着急,高兴是绥雪游击队的群众动员做得好,警惕性又高,自己刚出现在营地一下午,马上就被抓了出来。着急是自己现在明显是被误会了,不知道能不能尽快见到刘队长,如果无法取得游击队的信任,不能及时完成组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