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方大定,便回到王家私塾里教学。于是乎原本半天的课,变成了一天的课。每天除了原本的国文、算术、常识外,又增添了美术和音乐两门。在音乐课上的时候,王先生除了指导王延庭练琴外,还会教几个小的识乐谱唱歌。不拘着中文歌、日语歌、英语歌都会带着孩子们听一听,唱一唱。除了没有体育,教的东西已基本和寻常小学没甚么不同了。
虽然课程变多了,但王延庭却大喜过望:下午出不去便不能去找小桃,不能去找便能有更多的时间练琴避免丢丑。
可再拖也拖不了几日——王家私塾也和寻常小学一样上六休一。到了周日,两位家长一出门,王延庭便只能硬着头皮跟伙伴们上了去虹桥的摩电车。小李没和他们一起去,自从那天他们从舞蹈学院回来,几个人就隐隐地闹掰了。王延庭只能期盼着小桃原谅了他们,几个人回到原先亲密无间的时候。
为了不伤着宝贝小提琴,王延庭只能含泪买了一张车票。小眼镜开心坏了,他终于坐进了心心念念的车厢里面。一路上他情绪高涨得不得了,一会儿喊张小二看他威风,一会儿叫天赐和他讲话。
下了车,越往玛利亚女子舞蹈学院走,王延庭越手抖腿软。他感觉到眩晕,树影婆娑的石子路像是要送人去断头台。铁栏是切刀,刺钉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指着他,一个不留神就要直接戳到他胸膛里,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拉不好曲子的大傻瓜。
“加油啊。”天赐给他打气。
“庭子哥加油。”张小二顺手怼了一下正猫腰捡树叶的小眼镜,小眼镜连忙直起身儿跟着说道:“加油加油。”
王延庭吐了口气,他把琴盒放在围栏下的小台阶上,郑重地把小提琴拿了出来,放到了肩上。
没有人和他一起和弦,王延庭只有自己重重地拉开弓——噔!他的左手像是捏着一只夜莺小鸟的喉咙,叫小鸟婉转的嗓音在他的手指下惊叫。王延庭想象着,小桃听到这首曲子,就会情不自禁地随着拨弦的节奏,一步、一步地走来。那柔嫩的嗓音越来越高昂,化作凛冽的泉水从琴弦上倾泻出来。数十只蜂鸟一同振翅化作了一双纤纤玉手将缯帛一段段撕开。王延庭揉着弦,先前的鸟儿像是从碎布中飞了出来,一边鸣叫着一边穿过围过来的女学生,飞进学校更里面。
小眼镜忍不住悄悄对身边儿的张小二说:“你说我要是现在拿着琴盒对里面的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她们能听懂吗?”
“王延庭听到要杀人的。”张小二和他说。
好在王延庭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他这会儿脑袋里好像有群刚出壳的小鸡在叽叽喳喳地叫,乐谱早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祈祷着小桃能快点出现,不然等下他就不知道要拉什么了。不,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在拉什么了。他的手还在琴上,灵魂却已经飞出去了。
天赐向围栏里张望着,突然她眼前一亮,激动地抓住张小二和小眼镜的袖子:“是小桃!”她不敢太大声又忍不住激动,只能尽量压着声音对另两个说道,“她过来了!”
今天小桃的头发扎得高高的,像是顶了一颗巧克力色的冰淇淋球。她看起来很犹豫,轻手轻脚地,像是路过一样往这里走来。但是其他循着音乐过来的女学生却不打算帮她遮掩——她们一见小桃过来,就让出了道,一下子从围栏到小桃一览无余。天赐屏着呼吸,紧张地看着小桃,就连王延庭的琴弦上都窜出来一段变了音儿的尖叫。
不过好在小桃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扬起脑袋看向他们。这一次她没躲也没闪,先是快步,然后是直直地小跑着向他们奔来。踏踏踏!每一步都踩在围栏外几人的心上,踏踏——嚓!
音乐戛然而止,只留下懵了头的王延庭还举着飞了毛的琴弓。小桃和他们只差不到一米,可所有人都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在尴尬中僵住了。天赐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小桃会再一次生气地离开。
‘完喽,’王延庭绝望地想着,‘这下连天赐都不会和我说话了!’
‘咻!’‘咻!’
哨子声从围栏的两边吹响了,女孩们看着彼此的动作,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小桃一下子跳了过来,她张开双臂隔着栏杆抱住了天赐:“我好想你们!我一直在等你们,今天我就要演出了,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们了!我问了玛丽夫人——她是她说我可以带人到后台看演出。我想让你们都能来看,你、小武郎、小二、庭子、小李——”她突然意识到少了一个人,激动的话也变得迟疑了,“她没来啊?”
天赐想着小李,自从被戳穿了谎之后小李跟他们明明还一起上学却总是说不上两句话。但是他们今天来南岗,天赐瞧见她一直跟到了电车站——她想到这儿,回握住小桃的手说道:“等下我们回去叫她一起,她肯定会来的!”
“来不及了!”小桃摇头道,“我马上就要坐车去中央大街了,你们现在回去该赶不上趟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