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郦妘也早已寻得蛛丝马迹,大约是被困蜀国时伤了根本,她终是讥讽他身体残缺。口口声声说着——你不行。
被迷雾遮隐的记忆悄然浮现,郦妘忽得被银针戳中了指尖,她看着血珠染上绣囊,不辨浮生,只痴痴地笑了。
大概是没出息吧,她只希望他在感情上受到惩罚,而非身体。最终她绣下那香囊一如前世,面是如烟翠柳,映有“顺”字,内含平安符咒,留香祈福。
赠予,越国上卿。
她又对她的夫说:“夫君缓行。”
为那句“不必忧心”。
○
夕阳西下,红云袭染天边。舟车劳顿,令人昏昏欲睡,郦鹤白觉着自己恍若入了一梦。
庭院深深雾气浓重,似是幻境,可他又觉熟悉,雾散原是自家。
白幡高挂,纸钱漫天。有一男子于棺椁前负手而立,那本是近似审视的睥睨一切的姿态,然而背影偏显孤寂。
察觉到有人误入此境,男子缓缓转身,阴冷的目光透过簇簇烛光传来。郦鹤白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此时两两相望却是骇然。
一阵晕眩,忽又回到马车之上。郦鹤白能清晰地感觉到,掌控着他身体的,已不再是他本人。
又或者说,是另一个“他”,比先前看到的那个还要再年长一些,阅历自然远超于他。
旁人姑且不论,最看得清“郦鹤白”的人,必然是郦鹤白自己。
他,实则应是一个决绝的人。在他忠君爱国的思想里,为大国牺牲掉一些人的生命是必要之举,就算那是自己也亦然。
多年后的“他”相较于现在,一上身就多了些柔和气质,这多数用来形容女子的词汇隐饰着他的冷厉,形成天然的保护。
马车中的人似是在自言自语,郦鹤白问那未来的他:“你谋逆了?”
而那人说道:“我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诚然,他的忠诚并非愚忠。郦鹤白一直养着私兵,若有一日当世之君不堪为君,他未必不会取而代之。
郦鹤白合该站在高处,哪怕高处不胜寒。
“郦上卿”已经四十又七,离越武襄王去世也已是经年。岁月悠悠,他还未到晚年退隐之时,仍在为越国殚精竭虑。
是夜,不过是识密奏浅眠,竟坠入了二十多年前旧梦,不知明日又何年。他许久不再梦到先王,又何谈他的先夫人呢。
郦妘啊……“郦鹤白”把弄着手中的绣囊,竟有些寻回他的年少意气。郦妘,是个蠢人。“郦鹤白”嘲弄着,良久,反而涌上一丝对当年的自己的艳羡。
她相信他、爱他,才能将一生都交予他决断。执子之手的诺言却没有相知相守一辈子,曾经他以为除了爱他什么都能给她,可是最后连生命,他都没有替她守住。
郦妘死前,身着白色里衣,那白衣做了她丧葬的素服。那时他夜夜梦中都是郦妘怨恨的一眼,灼热的使他的视线只敢落在她的衣袖。
那点亏欠令他怅然若失,后来,怜惜全部消散。只在时间。
她太微不足道了。
若三十年为一世,乍然梦回多年前,岂不也是恍如隔世。
两人皆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年长的问:“车马几日,行至何处?”
年少的答:“二十日,已近越蜀疆界。”
越蜀两国离得不算远,更何况事出有因,二十日理应入了蜀国,然而现在……这梦不似他的过去,兴许他潜意识中的遗憾便在此吗?“郦鹤白”觉得不然。
他开口谈起了来日,在这一瞬间两人的记忆忽然共享,年长者从那句“夫君缓行”中看出了一点苗头,郦妘也不同于从前,这就像是一场异梦。兴许,并非是梦。
而郦鹤白被那涌来的记忆倾压,半晌才舒缓过来,面上有些异样。这有悖世俗的事,竟是他的以后吗?
人是会变的。“郦鹤白”抚过那绣囊上的小块血迹,浅淡的被绣线遮挡,隐在“顺”字之下。蠢人,痴人呐。
“你现在停下车马,未来便会不同。”
至少不会留有残躯,也对得起今时对郦妘的一点真情。
空气霎时静默了下来。越蜀疆界,离那无妄之灾还差一步之遥,可郦鹤白的迂傲已然浮现,他要会一会暥于王。
太子自戕是主动之举,而他这个使者无故受刑才是蜀国的债,若非如此“郦鹤白”便不一定能拿下一十一城。既然他能为越国上下奉献一身残躯,今日依旧能驱使车马前行。
郦鹤白不信未来事,哪怕知道未来会如何也愿去面对,这便是他的大义。只是,又一次舍下了他的妻。
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属于未来“郦鹤白”的意识渐渐衰退,他又重掌了他的身体。临了那人只叹息道:但愿你无悔。
几重的梦,此时也散尽了。
仍是夕阳西下,薄云层层如军阵。郦鹤白轻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