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是仍无可避免地被阻隔再三。上至太医公卿,下至药僮用厮,无一不是各忙各的,都道无空。
我习以为常,没有怨言。静立一旁,等他们何时心情好了再与我抓药也无妨。
燕鹊南飞,百芳颓靡。这个时节茫莽天地里似乎只剩下俨俨宫阙,了无生趣。
灼目的艳阳晒得人眼晕,难得回暖的天,我却在长久的站立里憋出一层虚凉的薄汗,外燥内寒。按着我的性子,等多久都是不要紧的,只是不知这副身子能不能争气。
抬手捂上心口,按捺其中争先恐后的、刮骨似的冷和痛,胸中寒症鞭笞肺腑,引得好一阵咳喘,忙抽帕掩口,脚下不由绵软起来,几欲站立不住。
修长孔武的手握住我肩膀时,我的身子正止不住摇颤,而他的身躯正是此时出现在近旁,揽着我的动作周正磅礴如山阿。
我像一只有枝可依的病鸟顺从地半倚靠着来人,而他骨骼筋肌似百炼千锤之钢,气息里几分熟悉的暖热,令人血脉舒张。
抬眸望去,尤是他鬓边金虬苍劲不绝,蔚蓝长空下,眉目间生出许多从风化云的气度。自玄穹成群迁徙而过的候鸟,也留得雁字成行,但为君顾,如见春山。
“是你啊~”我软软一笑,并不矫作。
章邯低头看我,形容冠逸。这是第一次见他没有赶着趟儿地做全礼数,反而静默无言。眼神绻着些柔和,以粼粼目光临摹我唇齿,通透如檐下晨露。
借君清明眼,长相鉴风华。
他凝视着我,声音投在敞阔的院落里,吐出的语句满含威怒:“本将军竟不知皇城中还有如此怠慢主子的下奴! 太医院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一语落定,如同平地惊雷,整座太医署在看清来人后陷入短暂停顿,然后乱作一团,人人自危。半晌才从中走出个掌事模样的人,顶着汗涔涔的额头,恭恭敬敬摆了礼:“不知上将军大驾,有失远迎,下官惶恐,请……请将军明示。”
章邯紧揽着我的长臂落下来,换成屈肘微抬的动作,以便我搭扶他的腕。
他向着那人,面目染上薄怒,眼尾蘸了些我不曾见过的尖刻与锋利:“你可认得这位?”
那掌事自然认得我与锦鹊,来得最勤也被忽视得最厉害。
“这……”掌事面露难色,自知理亏,不敢作答。
“本将军没有重复的习惯,既是不知,便革职押入変狱,处以劓刑,如何?”章邯弯唇,句意危险。
连我也惊奇于他有这样大的处置权,掌事更是慌忙作揖:“下官认得,认得! 这位是宜春宫的花阴小殿下! ”
“哦?那便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章邯睥睨众人道,“诸位可知,以下犯上是诛九族的大罪。”
掌事慌忙跪下,以额击地:“下官罪该万死!求公主殿下网开一面饶恕我等!今后定悔过自新,以上上之礼相待,任凭殿下吩咐!”说话间,其他人也纷纷跪下来叩头不起。
这人倒是机灵,分明是章邯要治他们的罪,却赖在我头上与我为难。
早已习惯默默不语的我从未被这么多人跪,无所适从地往章邯身后躲了躲,加了些抓着他手腕的力度。
“殿下等了多久?”他覆上我冰凉的手。
他的手比想象中要大,能将我素白无皱的手完全包裹在干燥温热的掌心。掌中有硬茧,动作却轻柔,握住我指间安定。
“大约……四炷香罢,不算太久。”我不确定地望着他。
“好,今日太医院凡在场者,自去慎刑司领罚四十鞭,以儆效尤。”章邯声震人心。
我定定地望着他严肃的面庞,回神时众人已齐声谢恩,且自行排着队领罚去了。神色或有畏惧或有不满,却没有一个不是噤着声快步走开。
章邯趁我愣神的功夫,从我手中抽出捏了许久的药字小笺,亮在掌事的面前,掌事慌慌张张未有反应,惹得章邯又是一阵不快蹙眉:“拿药,现在。”
掌事这才火急火燎找齐药材包进荷叶,捆扎好后小心呈上来。
我伸手去接:“谢……”
章邯却先我一步拎过药包,居高临下的看一眼掌事,语气不善:“若有下次,连坐抄斩,格杀勿论。”
我眼瞧着掌事抖了一抖,然后顺着章邯的步子被他掺着离开了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