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一眼长眉斜飞入鬓的扶苏,沉默半晌:“谢谢哥哥。”
闻言庭阳拧过头来,音调颇高:“这是我哥哥!不许你叫得这么亲近!”
那样子颇有些刁蛮娇横,确实是个无所忧虑的公主。
“姝曼!”扶苏喝止道,“手足之间,怎分彼此?这般对妹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庭阳立刻住了口,却仍然死死瞪着我,一半委屈一半怨愤,我避开她目光,一半无奈,一半好笑。
扶苏见了石案放的琴,当即提及年祭献奏之事,关怀询问一番后邀我前往华阳宫同庭阳一起合演一番。我看庭阳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应承的话没能说得出口。
“现下不去也不打紧,姝曼这丫头吵着要来御花园,我又承了父皇传召与章将军议事,不能作陪。不过想必用不了太久,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你姐妹二人且结伴同游,待我返回便同回,华阳宫总还是欢迎你前去的。”
我不好拂了他好意:“哥哥慢走。”
这个时间,绞杀了太后私自诞下的孩子,现在值得皇帝、大公子与上将军三人一同商棣的,不出意料也就是处决嫪毐之事了。
“如此,我先失陪了。”
庭阳一反常态按着性子,相安无事地送走了扶苏,与我二人亭中半是尴尬地呆了许久,不过总归少不了她上下扫视的凌厉眼神。
“你,退下。”她盯着我,手却指着锦鹊。
得到我的首肯后锦鹊退到停外,庭阳一拍桌子逼近我跟前:“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等我反问,她又连珠炮似的吐出一串咄咄逼人的句子:“你是故意气我的对吧?不对,也不全是,你应该也是真心想讨哥哥关心,否则怎么攀附上我们华阳宫呢,是吧?”
我就知道刚才是在憋着放狠话呢:“皇姐多虑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身份低微又趋炎附势的人我可见多了,你不会得逞的!我也定会劝谏哥哥,叫他不要被你柔弱的外表欺骗了!”
我点头,面色如常:“皇姐说的是。”
“你!”庭阳气结,生气的脸有一刹那崩裂,不由分说上前将桌上瑶琴掀翻在地,杂乱的弦音与沉闷的撞击声相互交错。
我投去惊奇的目光:“皇姐你看,这亭台六角支柱,未学礼而立得笔直,反倒是得了教化的皇姐你,正为这等事气得站不住呢。”
她一时气蒙,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意思!你竟敢拿论语骂我?!”
我捧起面朝下的琴向亭后一人余阔的无栏小径去了,避免与她接触。
她又怎么肯善罢甘休,疾步追上来:“你给我说清楚!”
“我说皇姐德之不修,虽闻义而不能徒,愧为嫡出。”我头也不回,如是答道。
“你……你还敢说!你凭什么教训我!简直反了!给我站住!”她跑了起来,怒火中烧间就要挤过我身侧拦在前面。
可狭窄的小路根本不允许她这么做。转过头时只见她崴了一下,然后仰面摔去。
“啊——!”
“诶你……”
我伸出的根本手不及她滑落水中的速度。
惊动而来的锦鹊被我呵退:“快去叫人!”锦鹊退后两步,转身飞也似的惶恐奔去。
我丢下琴,半蹲半跪朝剧烈挣扎的庭阳用力探长手臂:“把手给我!”
她听后胡乱扑腾蹬着腿靠近要拉我的手,同时我也竭尽全力将身子探出去更多,试图缩短我们中间的距离。
上一刻还趾高气扬的她,现在只能在湖水中狼狈挣扎,就像开了屏的花孔雀转眼就成了落汤鸡。这紧张的关头,我脑海中却闪回过这样的想法。
四下再没有第三人可以帮忙,指尖近在毫厘,触手可及之际,我忽地抽回了手。
清晰地看见她在冰凉的水中逐渐耗尽了力气,逐渐远离了堤岸滑向湖的中央。
我站起身,始终盯着她的动静,一言不发地等在原地。
时间在缓缓流逝,就像此时她的生命。
她可能已经呛了数口脏水,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噜声,是她奢侈消耗的空气,不是很动听。
再等。
终于,她精疲力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而去,湖水缓缓没过她头顶,看不见了。
该是差不多了。
解开裘袍放在地上,我勉强扯开本就吊不起来的嗓门:“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随即一跳入水。
“扑通。”
周身一瞬拥抱幽暗和阴冷,这样柔软,却这样刺骨。低温渗入百骸,直攻心门。又仿佛心口处本就长着一只尖锐的冰锥,扎进冰冷中,刺得人生疼。
秋湖凉水,极快地摧残着我的病体。
划动起几近僵结的四肢朝庭阳靠去,我知道自己的时间根本为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