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时,方有瘟疫。
我捂着唇,在长街上笑,路过百姓皆以为我是疯子,唯恐伤人,便握棍驱赶。
左右监因庶子新王不许私放逆贼出城的旨意,则待我趴在雪地里大口呕血并只剩喘息时,才上前阻拦,然后又将我提至西街爆发瘟疫的破庙里,任由自生自灭。
瞥了眼破庙里官府来不及掩埋而横陈的重疫尸体,我如丧家犬般躲在神像后,以石块在底座提刻记录。虽烧红脸庞,苟延残喘,却也怕忘记,只敢闭着眼睛,争这最后一口气,默默重复道:“上元日,上元日。”
京都覆雪数日,长街寂寥。
被一个哑巴塞进烂鱼篓里,当作草席裹尸丢弃郊外乱葬岗一同火化时,我方醒来,表情迟迟,双目略阴翳。
张口说话时,吓了哑巴一跳,“还有谁活着?”
哑巴先是惊恐,后摸摸我冰凉身上,而感受我鼻息处尚余温热,才放心地拍拍自己胸脯,以作安慰。
他摆摆手,表示这里全是死人,再没有活人了,然后继续去摸死人身上值钱的东西。
我歪着脸,喘息了会儿,才拖着残破身体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慢慢爬出,每拖行一步,膝盖腐烂处都在流污血。最后,直接任由下半身陷在泥潭的烂鱼篓里,只剩上半身活着,微弱呼吸。
我许久未开口和人说话,扯响破锣嗓子时,瘦得竹竿似的哑巴竟皱着脸嫌弃。对方手指来指去,大致意思是愿意背死人,不愿背活死人。原因竟是怕我脸色煞白地死在他肩上,死前晦气压熄他肩头三盏阳火,只因有算命的说他命中有官,书不必翻。
闻言,我扯唇笑,只道哑巴看似愚笨,实则奸滑,然后攒了会儿力气,半撑着身体,独自朝干净的雪地爬去。
我倾身坐在尸山附近的树下,歇到眼睫覆雪时,才抬脸看向翻尸的哑巴周围,冰冻的沼泽地,荒芜枯死的几棵老树,乌鸦与秃鹫盘桓半空,共同宴享着大坑中未焚未掩的众多尸体。
负责监管的左右监大概以为我已死透,早早离去。
我浅浅闭上眼,算了下腹中蛊虫死亡的时间以及所剩阳寿,前后二者不过半载,今年的夏至后、秋收前。
睁眼时,仰望阴霾的天,道了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