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却是明白甄嬛话中未尽之意的。
汝南王尾大不掉,声势日盛,所仰仗的不过是他手里的散布于全国各地的精兵强将。他行伍多年,麾下亲信众多,单单慕容氏一家便有十五六万的精兵,再加上其余各要塞关隘,可供汝南王调遣的兵力竟不下五十万之众。
皇帝手里满打满算却只有勉强二十万兵力,而京畿拱卫的亲兵也才区区五万,堂堂一国之主手握的兵力竟不如一个亲王,力量悬殊如斯,将强主弱,从古至今由此而起的祸乱也不知有多少。何况汝南王野心自来已久,如今行事越发百无禁忌,连黛玉在后宫亦有所耳闻,偶尔去仪元殿伴驾,亦常见皇帝为此忧心不已。
如今皇上的诸多行事章法,分明大有捧杀的意味,将个“欲使其亡,必令其狂”已用到极致,只怕图穷匕见不远矣。
然而这些猜测毕竟不能宣之于口,亦无从求证,黛玉只能于无人处暗自揣摩,再将宫里的形势分析一番,只觉何其风云诡谲。华贵妃自乾元八年入宫,至今才七年时间,许多入宫比她早还在主位以下苦苦熬着,她却一路高歌猛进,已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如斯盛宠,难怪人人皆道华贵妃宠冠六宫。这样的富贵荣华自然迷人双眼,她只当皇帝钟情于她,便一颗心全寄在帝王心上。与皇后争,与沈眉庄争,与甄嬛争,莫不如是。可惜头一个算计她的便是枕边人,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此后再见了华贵妃趾高气扬,连皇后都避其锋芒的情境,也只是暗自感慨,却不知情深如华贵妃者将来是个什么下场。
她的诸多思量,华贵妃自然不会知晓。如今在后宫当中,她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任谁见了都得避让,晨昏定省时也不过是装样子点个卯,待问完安,连面子工夫也懒得装,便浩浩荡荡引着依仗告退。
皇后一向贤良大度,这等小事自不放在心上,目送她走远,才回神与众人说笑,又听闻甄嬛宫中海棠花正盛,一时兴起,便择日不如撞日,领了众人前去棠梨宫赏花。
黛玉原不想去,偏和她近日偶有来往的刘德仪拉住她,笑着邀约:“安妹妹也一同去吧,往日你也不常出来,咱们多会子没说话了,早就听说甄婕妤棠梨宫的海棠开得好,咱们一起就着花香闲聊,岂不快哉?”
甄嬛亦从旁笑道:“是呢,也请安妹妹赏脸。”又朝众人言笑晏晏,“春日正好,有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妹大驾光临,真是求之不得呢。”
黛玉原也无事,便笑应了,随众人漫步而去。
棠梨宫坐落在御花园西南角,是个极幽静的地方,近二年被甄嬛收拾的越发清净风雅,一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莹心堂,殿前的两株西府海棠如今正盛,花叶争相开放,红艳艳的花朵似胭脂点点,娇而不媚;绿茵茵的叶夭夭扑了半片庭院,苍翠欲滴。
皇后与众人就着海棠夸赞了甄嬛几句,她亦巧舌奉承,一时间棠梨宫里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续续不断。
刘德仪掐下一朵,轻轻巧巧别在黛玉头上,笑道:“安妹妹风流别致,配上花中佳品就更楚楚动人了,我若是女子,也只爱妹妹这般的。”
她素来心胸豁达,从不讲儿女心思略萦心上,自与黛玉相交以来,二人时常拌嘴取笑逗乐。黛玉便斜睨了一眼,亦撷下一朵海棠,拉住正欲躲去敬妃身后的她,笑道:“快低了头,让我来打扮打扮你。”
刘德仪不退反进,把头伸出来,笑道:“倒多谢安妹妹了,我原是个粗人,让你这么一打扮,也风流了些。”
黛玉便捡着两三朵开得十分鲜艳的,往她头上簪了,又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珠钗,左右瞧了瞧,才笑:“好了,如今成花妖精了。”
刘德仪似模似样地摸了摸头,一脸得意地朝着甄嬛笑:“今日原是来赏婕妤这儿的海棠,叫安妹妹这样一打扮,我倒更可惜只生了一个头,才戴了几朵花,只恨不能生七八个头,好来婕妤这儿多戴些花。”
欣贵嫔一面大笑,一面指了她,道:“快把这妖精捉住,让安婉仪插满了头。”
“德仪妹妹若喜欢,便是天天来,只怕也戴不过来。”甄嬛一面笑应着,一面命贴身宫女捧着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亲自摘了几朵开的正盛的。先奉于皇后,皇后随意捡了一朵,又替她簪上;次又奉于敬妃、欣贵嫔等。
一时众人皆鬓发间缀着海棠,甄嬛笑道:“众姐妹皆是人比花娇。”又朝皇后道,“若非娘娘当日指了这棠梨宫给臣妾,臣妾又安有今日美景可赏呢,正该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颔首笑道:“甄婕妤说话让人听着舒服,怪道皇上喜欢,连本宫也十分爱重。”
敬妃、欣贵嫔等亦随声附和,一时间言笑晏晏,十分热闹。
黛玉与刘德仪二人就着海棠花说些古今诗词,忽而听见一阵哭声,几息之间亦来到身畔,却是个满面惊骇的年轻妇人,急步奔至甄嬛面前已然力竭,若非甄嬛用力拉着,整个人都要委顿下去,她仰着头悲声哭道:“小主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