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淮安省,有县城曰松阳,虽在江南之地不显富庶,然细论起来也是一二等好地方了。这松阳城内西南一角有条荻花街,街道深处有个尼姑庵,庵名题字曰“潇湘”,供奉着一位夫人,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贵妃,庵内姑子清明,日常收留孤寡,施粥派药,很得四邻爱重,因此皆唤作娘娘庙。
这娘娘庙旁边住着户人家,皆是禀性恬淡之人,唯爽快之人倒得论其近二年纳的一位姨娘来。说起来这萧姨娘也是悲苦之人,幸得老天可怜,如今劫数既尽,落到这户人家,倒越发好了。
这日,凉风习习,萧姨娘领着个小丫头一路迤逦,但见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后院花红柳绿,林荫阵阵,端的好看。转过一段抄手游廊,眼前一座凉亭,有一少女斜倚着栏杆,怔怔出神。她笑道:“大小姐今儿好兴致,咳嗽好些没?外头风大,虽说日头好,也别着了凉。”
那少女便起身,让座道:“多谢姨娘挂心,才刚喝了药,不过略微咳嗽几声,倒叫姨娘费心了。”又瞧了瞧那跟来的小丫头,笑道:“姨娘打哪儿来,竟像是出了趟门?”
萧姨娘道:“可不是?才陪着太太去娘娘庙烧香回来,不巧刚进门就见老爷旧时同窗携夫人造访,我看着面生很,也不知怎么的,竟未先告诉咱们一声,真真让人措手不及,不过我看太太神情倒高兴得紧。因太太在前头陪客,我正要去安排午饭,便先来瞧瞧大小姐,今儿看着气色倒比昨儿好多了,想来娘娘庙的神明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因说到此处,便又喜滋滋道:“太太今日竟求了个好签,那老尼说,大小姐只怕有天大的福气呢。不过依着我看,再大的福气,也莫若找个知根知底的知心人,这才是所谓的四角俱全。”
那少女已渐知人事,瞧这光景,哪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又臊又恼,正色道:“姨娘休说笑。”
萧姨娘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咱们大小姐呀,害羞了。”便捡起几上的绣活,不由夸道:“好精致的活计,大小姐越发灵巧了,这绣工,这花样儿,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呢。”
二人就着绣活说了几回话,那萧姨娘便别了自去厨房不提。这厢少女忽想起她方才说的四角俱全,一时心思纷杂,泪珠子便一股脑儿滚落下来。
你道这少女是谁?此事说来有些荒唐,细想起来也不过“造化”二字而已。她便是当日在潇湘馆大悲而终的林黛玉,那日飘飘荡荡离了肉身,也不知究竟如何,一睁开眼,便托生在此处。
原来此生父亲姓安,乃是个落魄举人,虽有些济世文采,奈何不通经济之道,偏人又清高些,一个县丞很是做了些年月。好在一家和乐,他又将将到了知天命之年,如今只守着一妻一妾,并一子两女过活。日常上班点卯,闲暇教养儿女,也乐的逍遥自在,倒显得神仙一流的人品了。
黛玉稍大些便暗暗寻着经史子集来看,只盼能得些前世只言片语,方解心头困境。谁料翻遍了书籍,莫说荣宁二府,便是前朝也没得踪迹。为此落落寡合,竟生了一场大病,她回不得前世,又记挂着前人,心里存着死志,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奈何这儿的母亲生她时艰难,只当眼珠子一般疼着,竟为她哭瞎了一双眼,只怕她这厢断了气,便也跟着走了。黛玉心有歉意,她两世为人子女,竟从未尽过孝道,于是心有不忍,死志便去了一大半,至此吃药就医卓有成效,将将半年才回转过来。此后便略略撩开手,只一心侍奉父母为要。
她病好后,日常随着母亲纺绩针指,侍奉左右,父亲闲暇时,捡着四书五经亲自启蒙授业。才八九岁,便于诗词歌赋上才华尽现,父亲见她聪慧异常,十分欢喜,父女二人时常博古论今,说些诗词之道,倒也便宜。
正兀自出神间,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快步而来,见了她,笑着说:“大小姐,太太差我寻你过去呢,从前和咱们常走动的周太太跟着他家老爷回乡来了,说日久未见怪想的。”
黛玉便笑说:“原来是周姨妈,怪道方才姨娘说看着面生,又说母亲欢喜。我记得从前时常来往的,自周世伯去了淮南,拢共有四五年没见面了。如今好了,以后又可以时常走动,母亲也更欢喜些。”
那丫鬟道:“周太太也是这么说,太太喜地跟什么似的,免了少爷和二小姐受罚,又让挖了咱们后院东墙下头那坛子酒,说要和周太太好好聚聚呢。”
二人一面走着,安家宅邸不大,出了小园子,过一道耳门,便是三间内上房。掀帘子进去,见母亲正陪着一位面色和善的妇人说笑,正是父亲旧日同窗好友的内眷周太太。她口中唤着姨妈,一面问安行礼,喜的周太太拉她挨着坐下,上下打量了一回,笑道:“几年不见,竟长成大小姐了。”
因想起方才二人说的话来,又对安林氏道:“这几年我也算是见着些名门闺秀,竟没一个如咱们容儿的,这通身的气派,倒将那些全比下去了,你这辈子好福气。”
安林氏也笑道:“若说别的,我倒没个成算,但论起我的容儿,也是少有的,姐姐少不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