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林风萧萧,两下无言。
崔邺仰头看着马上的人。崔游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中箭后在乱军之中极难生还,崔邺花了好一番功夫派人去寻无果,谁承想今日他突然出现。
他第一反应是否有人假扮崔游,可那种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气质令人作呕,崔游素衣黑马,周身简朴无饰,而他轻裘缓带,贵不可言,他已不再是十五岁,却依旧有被崔游“垂怜”的错觉。
何况现在还赖在树上不下来的荣荣,崔邺看着她,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崔游,若说谁对崔游最熟悉,莫过于荣荣,既然得到她的认可,眼前的崔游就一定是真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崔邺已然成为更有利的一方,为寻荣荣,他带进临山的亲兵众多,崔游胜在先声夺人,然而他不过单枪匹马,不论崔游是真是假,崔邺都不介意再杀他一次。
崔邺问:“来者何人?”
崔游回:“在下崔游。”
崔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冷道:“满朝皆知三皇子崔游殉国,何来另一个崔游?本殿与皇兄多年来情谊深厚,既有宵小冒充皇兄,不得不替皇兄保全身后清名,诛杀假冒之人。”
他略一挥手:“杀了他。”
崔游不发一语,兵马司众人却未即刻动手,有人犹豫道:“那可是三殿下,万一是真的,岂非铸成大错?不若押解回京,由诸位皇亲大臣亲验……”
此人话音刚落,竟有不少人应和。纵使宣称崔游已死,他在北境多年威名一时难消,众人犹犹豫豫,不肯动手。曾白观崔邺脸色如常,实则暴怒,暗叹今日失策。
寻找一个病中的女人不是大事,为避免暴露实力,崔邺未调动太多亲兵,以兵马司众人为主,自然没有亲兵一般忠心耿耿。他心思电转,一箭射死带头不动的小队长,沉声喝道:“殿下命令,谁敢不从?违令者斩!”
形势逼人,众兵士不得不向崔游逼近,荣荣心中焦急,崔游一声呼哨,自他身后百尺外凭白现出另一群人来,他们漆黑的甲胄吞噬了光线,行动间如同沉默的鸦群起落。
是墨羽军!
崔游带兵上山,山下亲兵竟无示警,崔邺脸色微变。
“在想墨羽前来,你的人为何不示警?”崔游一笑:“被我杀了。”
他悠悠抬手,修长手指上的亲王扳指微微反光,对崔邺笑道:“劳烦你带我进宫见一见父皇,否则临山危险,五殿下到此野猎不慎丧命,实在可惜。”
形势骤然倒转,墨羽军是崔游一手培植,个个以一当百,崔游说得理直气壮,崔邺气笑了:“众人皆知我今日行踪,我死后你下山,难道当真以为他人不会生疑吗?”
崔游拉了拉弓弦,在铮然作响中混不吝道:“你可以试试。”
他说这话不似与崔邺赌气,隐隐还带着些期待,两人长相七分相似,气质略有差别,此时此刻反唇相讥,像一对亲密的兄弟,却也毫不犹豫向对方举起刀剑。
气氛僵持,崔邺心知不能拿崔游怎么办,还要提防崔游翻脸动手,只得答应两人一起回去。
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走在前面,依稀听得崔游与荣荣说话,等她从树上下来,语气之耐心像等一只爬树下不来的幼猫。
崔游策马行至树下,向荣荣张开双臂:“走罢。”
荣荣踩着树干顺势一滑,避开了崔游想要接住她的手,两人俱是一愣。
崔游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自然地期待荣荣跳进他怀里,而荣荣无意间想起青山别院的一摔,她不想再摔倒,下意识躲开了。
时光改变了曾经的亲密无间,身体上的默契还在,崔游略一停顿,旋即伸出手,荣荣在他小臂用力一搭,坐在崔游的身前。
她扯了扯崔游的领子,崔游低头凑近,荣荣低声问:“你都想起来了?”
崔游眨眨眼睛,低垂长睫无意扫过荣荣脸颊,他亦压低声音:“不曾。”
“那你哪来的墨羽军?”
“我猜的。”崔游举手给荣荣看手上的扳指,荣荣摩挲着扳指上的私印,她自然认得,洪州一战前崔游不由分说一定要她拿着,她在出逃时不忘带着这枚扳指,大约在她病中又交回到了崔游手中。
纵使有扳指为信物,墨羽军被崔邺收编,散落在上京各部,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汇集起一批人马的。荣荣看着扳指想事情,崔游看着荣荣的侧脸,时不时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到了山下,崔邺回首,荣荣连说带比划地跟崔游说什么,又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压低了声音,崔游低下头去听,荣荣仰头小声说,两人没有太多表情,却透着外人格格不入的亲近。
崔邺心头火起,真想把崔游一箭射杀,奈何墨羽军在旁虎视眈眈,只得冷不丁插话道:“有什么话之后再叙。走了!”
崔游点点头,荣荣皱眉说了什么,崔游摸摸她的脸,墨羽军分为两部,一半跟随在荣荣左右,另一半围在崔游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