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大街上小贩摊子里路人走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成色。床上只有一幅青纱帐幔,被褥朴素得像是随手从下人住的柴房里扒来的。
皇帝沉声道:“朕记得尔等入学时,国子监规定了学员中若有不愿自行装饰者,可申领统一的家具,爱卿这般朴素……缘何如此?”
有位司业大抵是既对时伴景的为人十分肯定,又很不会看人脸色,他还没等时伴景回答,便抢先道:“陛下,臣以为时伴景不亏是我监名列前茅的学子,把心思都用在了学业上,朴素至此,日后必是个清流!”
这话说的,好像以曲悬音为首的那些注重生活品质的都成了附庸风雅之辈。曲悬音堪堪忍住了自己欲向上翻的白眼。
这下子他这马屁是拍在马腿上了,只听皇帝凛声道:“朕在问时伴景,爱卿插什么嘴?”
时伴景素来擅长察言观色,闻言,他直觉自己这遭怕是要有难了。
司业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问题。时伴景必定是要出仕为官的,官员朴素些有什么坏处呢?难道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把府邸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就是皇帝想要的官么?
其实他想得不错,皇帝不会想要个贪官,但时伴景这房间坏就坏在,太过朴素了。
一个皇商家的贵公子,家里不说挥霍无度,起码也该有几样拿得出手的物件摆在房中吧。可这时公子,竟视一切外物为粪土,世间各奇珍异宝在他眼里如无物,泼天富贵于他如流云浮水。
那么他想要什么?
再联想到他汲汲于太子伴读之位。
是了,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太子的伴读,未来就是天子的心腹股肱,时伴景想要的恐怕就是位极人臣。
同样是渴求功名的,那盛琛就显得正常得多——他房间里值钱的玩意儿稀稀拉拉的摆了几个,既不张扬,又合自己的身份。
对权力有高度的渴望,却又不慕富贵,用金山银山都不能驱使他效力。这让皇帝不禁联想到那入咸阳城分毫不取的汉高祖,还有那“谦逊贤德”到手下都为其黄袍加身的宋太祖。
臣子各方面过于出色本就是怀璧其罪,更何况此人不贪图常人追求之物,必然图谋深远。
而太子是什么个性,身为他父亲的皇帝最是清楚——那是个和顺性子,正因如此,皇帝才把他扔到国子监里,让他和形形色色的未来官吏们打打交道,好磨练磨练,别柔顺得镇不住传到他手里的江山。
而自家儿子有几斤几两,皇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时伴景文章颇有见解,治家又是那般有手段。
现下他被皇帝质问,都有人立马跳出来替他说话,可见此人影响力之大,平时之善于笼络人心。
当一个君主所能给予臣子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满足他,他待如何?
他的太子将来如何能斗得过这般人物?
时伴景在电光火石间也想通了这其中关窍,他立刻跪下磕头道:“臣见识浅薄,一身小家子气,不想竟冒犯到圣上,实在罪该万死!”
皇帝冷冷的笑道:“爱卿不过是装潢了自己的房间,怎么就罪该万死了?还是爱卿自己心里有什么不便于外人道也的罪过,忽的见到朕就想起来了?”
曲悬音看出了情势不对,但她早年便受皇帝赏识,对皇帝也是颇有好感,这先入为主的好印象扰乱了她的判断,使她一时也看不透时伴景是如何惹了龙颜之怒。
虽说自己和他平日里是宿敌,但他是怎么不明不白的输给自己了呢?
时伴景会有事么?
曲悬音无意识的紧了紧袖子。
跪伏在地上的时伴景此刻冷汗已浸湿了里衣,他的脑子此刻飞速运转,思考着种种自救之法。
来得太急,还没得空备置?
进国子监已经小一年了,这话谁听了会信!
最近家里手头紧、开支大?
时家的账目皇帝若真想查,简直是易如反掌。更何况皇帝如果存心和他过不去,时家的账目也不可能是完美无瑕,漏洞人皆有之,罪名可就可大可小了。
时伴景这边天人交战着,却闻一清朗的男声在门外响起:“贫道元空叩见陛下!愿陛下福泽绵延,盛世太平安康!”
皇帝一听说是他来了,眉头顿时舒展了几分,立即让王福全去请他进来了。
跪在地上的时伴景心里也暗自舒了一口气,感觉事情要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