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节刚过,内蒙某三线城市,第二监狱接待室。
“景先生,这次对于刑期的申请上诉,你的诉求是什么?”律师何健穿一件十分考究的黑色羊绒大衣,正襟危坐,双目炯炯有神,看着对面身着蓝白相间狱服的景天,语气里透着几分讥讽。
景天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额头那道狰狞的疤痕尤为醒目。
何健对他这种人很蔑视:有胆子杀人,却没胆子承担后果,什么东西!
景天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紧盯着他俩的狱警。狱警摆出一张毫无表情的冷脸,眼神凛然。
注意到何律师审视的目光,景天有些窘迫地用手挠了挠青色的头皮,嗫嚅半天,才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我想申请死刑,并且……希望能……立即执行!”
啥玩意儿?
何律师被这句话惊着了,他从事律师职业二十多年,听到如此不合常理的诉求,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别人都嫌判得重,从犄角旮旯里,抠出指甲盖大的理由,也要求减刑。还从来没有人嫌判轻了,要求加刑的。看他的举动,也不像是脑子有病的人啊!
“你……”一向能言善辩的何律师,竟然语塞。
大脑空白了几分钟,何律师方回:“你要知道,因为你有自首这个情节,所以,这个申请很难被核准,你清楚了吗?还有,死缓,只要不犯啥大错,都能减为二十年有期徒刑。”
这段话传达的含义不言而喻。
景天听完,神情失望,眼皮耷拉着,脸也跟着垮了下来,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你……还要继续上述吗?”何律师看他不言语,以为他后悔了,就追问了一句。
“是的,继续!”声音陡然增大,景天抬起眼眸,眼眸里那份坚毅就像永不熄灭的圣火。
何律师盯着景天那张年轻的脸,心里一个劲儿嘀咕:“我就纳了闷了,才二十八岁,为啥只求速死?难道是娇滴滴的女人睡够了?”
……
景天被带回监舍,监舍里空无一人,狱友都去上工了。他一个人坐在床边,目光呆滞,愣怔着出神。
透过密实的铁栅栏,他看到中队长老肖从窗外的小路上急匆匆走过,脊背有些弯了。
老肖才四十多岁了,由于常年加班,脸上沟壑纵横,特别显老。大概看透了人世沧桑,极少有情绪,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对犯人也比较和善。
“叮铃铃……”隔壁车间里下工的铃声骤然响起,景天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远远地,一队身穿蓝白相间囚服的犯人走了进来……
景天还没有上工的资格,组织上知道他闹着要上述,只求速死,根本不敢让他上工。
一旦闹出个自杀事件来,整个监狱从上到下的年终奖都会被取消,先进肯定评不上,提干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不上工,就没有零用钱,就买不了必须的日用品,比如牙膏、牙刷、卫生纸、内衣、袜子之类的。
他进来的时候,是空着两只手的!
十几天了,根本没有任何家人来探望他。
刚进来时,肖中队长看他可怜,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他一管牙膏一支牙刷以及一卷卫生纸,递给了他。
到今天为止,卫生纸,已经用完了,他却没钱买!
其他的困难都能克服,内衣只有一套,没关系,脏了可以洗洗,等干了再穿。没有牙膏,也没关系,他可以用清水刷牙,没有袜子就更不是问题了,可以不穿嘛。
可是,没有卫生纸……怎么办?
他今天还没解大手,一直憋着呢,真是愁肠百结!
景天知道,他可以去找肖队长,他也一定会帮他。
可是,他不愿意,他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排着队走进监舍的犯人,都不怀好意地瞟他几眼,各自在心里疯狂揣测着。
他的上铺住着一个刚满十八的小鲜肉,叫沈佳毅,因为故意伤人罪进来的。
那双稚气未脱的眸子,嘴唇上稀疏的绒毛,都在彰显什么是年轻。同样是光脑壳,沈佳毅怎么就是另一种帅呢?
看到沈佳毅回来了,景天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凑过身去,声若蚊蝇:“你好,佳毅,我能不能……能不能朝你借卷……卫生纸……”后面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沈佳毅没听清,将耳朵凑到他嘴边,皱着眉问道:“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景天的脸霎时红到脖子根,扭捏着小声重复道:“我想借你一卷卫生纸,以后一定还你……”
真是一卷卫生纸难倒男子汉!
难为死景天了,这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他恨不得想找个耗子洞,将自己塞进去。
这回沈佳毅总算听清了,他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大卷厚实的卫生纸,随意地扔到他的床铺上,大义凛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