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过鼓楼街那样的地方……奕王殿下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吧。”
这些细小的声音逐渐刺耳起来,魏迟拧眉,有些别扭地弓起背靠在后桌上,双手抱臂,佯作闭目养神,实则有一只眼稍稍睁开一条缝,偷偷看向吉光。
只见她浑然不觉,书案上齐整地摊了一本厚重的课本,课本下面又垫了一本,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书。
魏迟那双几乎没怎么寒窗苦读的眼睛雪亮无比,一眼便看清楚她偷看的那本书上的蝇头小楷。
她居然看的不是闲书!而是兵书!
魏迟肩头一抖,立刻打了个寒噤。
真是个怪人!
与此同时,同窗们传来一阵嘈杂,他抬起头来,只见奕郡王谢宥齐已迈入草庐,一双友善亲和的眼眸扫过来,凝住,然后漫不经心地落在自己身上。
魏迟竟然又打了个寒噤。
难道是他看错了?奕郡王为什么在瞪他?
*
同窗们纷纷站起来行君臣之礼,吉光不好再假装自己游离于课堂之外,只好恋恋不舍地将眸子从书本上挪开。
她抬起头来,远远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仍短暂失神。
她的神识恍然一坠,如坠深渊一般陷入回忆中……吉光及笄那一年,她入宫叩谢姑母恩典,于长春宫风雨连廊下偶遇谢宥齐。
只那雕栏玉砌之下的惊鸿一瞥,她便永远记住了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她才迟迟知晓,这位名满灏京的昆山片玉究竟是何等稀世容颜。
与圣上的其他几位皇子比起来,谢宥齐是一位几乎无欲无求的疏朗君子。他总是习惯性地谦让、委曲求全,一声不吭地任人宰割,让李孝悌这样不属于任何皇子势力的纯臣们青睐有加,也让圣上心生易储之心。
即便是伴他多年的吉光,也只在夺储的战果尘埃落定的时候,见识过谢宥齐的雷霆手腕。
亦见识过,他为了自保舍弃陇西李氏,作壁上观地看着圣上受奸佞挑拨,将李氏尽诛九族。
回忆如同幽深的潮水一般将她淹没,谢宥齐的身影在吉光眼中化作狰狞的赤焰,那是燃烧太尉府三天三夜不曾灭绝的鬼火。
如今再见,昔年的怦然心动化作绵长的恨意扎在她的心上,只要微微呼吸,便有一阵阵刺痛传来。
“我今日是以学生身份前来,请诸位同窗切莫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一切从便。”谢宥齐借了一方草垫席地而坐,温吞一笑:“我也只是有些疑惑,想请夫子为学生解答。”
“嗤……”
吉光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奚落。
他们的交谈明显搅扰了魏迟,方才还在偷睡的他懒洋洋地睁开半只眼,只见他的凤眸微微上扬,回头瞥了吉光一眼,忽然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认得?”
吉光摇头,波澜不惊地吐出两个字:“不熟。”
不熟?
魏迟挑眉。
将这两个字掰碎了拼凑起来,品尝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熟,意思就是认识但并不亲近?还是认识,曾经亲近,但现在不亲近了?
魏迟忽然觉得方才那个平易近人的李吉光突然又远了,她仍然低头在偷看书,可身子明显坐得更笔直了一些,脸上仿佛覆了一层看不见的薄霜。
魏迟不料,他们如今的一举一动全都落于那位表面在求学的奕郡王眼底。
“我近几日重读孟子,感触颇深。倘若夫子允许,我愿亲聆同窗们的见解。”
“殿下说笑了。”老夫子捋了捋胡须,“这都是些黄口小儿,略微识得些字,最多背两句论语罢了,老朽从不指望他们会自己读四书。”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多事,突然插嘴道:“夫子太谦虚了,谁说我们教舍没人读孟子的?我听说这位新同窗师从高人,岂能不读四书?”
老夫子瞪了他一眼。
魏迟打直脊梁,眯起眼睛来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那出头的家伙像是被当头挨了一棒,立刻灰溜溜地将脑袋耷拉下去。
吉光长吁一口气,有些扫兴地将小书收起。
老夫子打圆场揶揄道:“小女子而已,能识得两个字罢了,没有什么见识的。”
“我朝女杰辈出,其中佼佼者当属本王姑母长春长公主,习文练武无一不绝。只是遗憾她早年战死沙场……可殊不知后辈青出于蓝,或许另有如此稀世女杰出世也未可知呢。”谢宥齐侧眸,“倘若本王没记错,这位应当是——陇西李氏长门嫡女。”
吉光无奈,只好起身朝他的方向欠身行礼。
谢宥齐笑了笑,起身作出一副请教的姿态:“孟子认为仁政可使王朝长久,所以想劝谏圣上避战,轻徭薄税以休养生息,同窗以为如何?”
吉光避而不答:“殿下仁心所向,是百姓之福。”
魏迟一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