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之后再讲吧。”
见娥兰平淡地回应，胡珺也放了下心，见这个人还认识阿言，还是多了几分交谈心思的：
“阿言在京城好好的呢！”
“那就好。”
见萧一叶为自己的友人担忧后安心的模样，胡珺还想多说几句，反而被娥兰牵着手先行了。
娥兰也觉得自己奇怪，明明来前构想了很多种见面时的场景，想着他不再等自己了，身边有新人了，自己该如何坦然介绍。
可萧一叶真在等她时，她又生出了怯意。
因为他没变，而自己变了。
她怎知对方爱的是五年前的自己，还是无论自己变得如何也仍然爱她？
这世上没有无条件的爱。
她理智地下了断言，竟控制不住地生了刺猬的拒绝之意，她不想再讲五年前，也不想再讲这五年。
京城会下雪，每年大寒之日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盖住大地，盖住红墙，盖住那些被杖毙之人的骸骨。
什么也看不见。
她累了不爱说话，五年来她只会坐在门槛前看着宫女提着夜盏灯不言语地行过窄道去伺候主子。
凌晨四更天时，总是很冷，到处带着雾气，水缸表面都会有层薄薄的冰。
来上朝的官员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奉天门前，天都没有亮，偶尔传来几声喝粥吃早饭的咀嚼声，又或者被寒气入肺逼得咳嗽的声音。
在宫里言多必失，于是大家都做了哑巴，内阁的大臣们被太监引着进去了，过不了一会就会听见清脆悠长的磬声敲击声。
有些天只有一声，有些天不急不慢的，若是不好运整个宫殿都是促如雷霆发怒、大雨倾盆，那么谁也别想走，对着空空荡荡的前方跪拜下仍是一声不敢吭。
娥兰时常会站在这群大臣身后的一角跟着成群的宫女太监和侍从一起跪下，大家都不敢抬头，所以没有人会发现她抬头。
她顶着磬声不惧倒是好奇地向前跑去，她点地未曾有过声音，她向着跪拜前的那片空地跑去，只看见一片荒芜。
磬声是真龙吐息，娥兰看着紧闭的皇极殿，红色的门在旭日微微升起时都会被晒出了血色，就像是每日都用赤血精细漆刷一遍般的红。
殿前台阶下有一个刚好容一人躲藏的空隙，她便会躲进去，偷听出来的内阁大臣们都在议论些什么。
可仍是一片安静，要真说出的不过来来去去一些挑不出错处的经典言论，引经据典，却没有一句是他们自己的。
娥兰等人群散去后再出来，抬眼望去皇极殿正上方影绰虚浮的龙身影像，宫里的人都说别直视真龙。
她直盯盯地看着，真龙也就直盯盯地回看，等到旭日完全升起亮得眼睛控制不住地眼泪朦胧，她才移开目光离去。
真龙注视着你，谁敢轻易于真龙脚下乱说话？
于是大家都不敢说，可每个人都有小本子，用来记别人说的什么。
这用来记他人错处的本子，纸比命贵。
娥兰归属为祭祀台，不属宫里却住于宫里，来自民间却也高于民间。
她不属于任何派系，仿佛一个无人可见的游魂自在地行走在戒备森严，到处是耳目的紫禁城。
可她终究还是变得不爱说话了，即使是游魂，即使是井里爬出来污黑长发血衣的冤鬼，敢议半句正神真龙不是，里面就有人掏出纸笔记上一页。
明明从京城出来了这么久，娥兰的心还是带着未松的锁链。
京城里大家将爱视为卑贱，钱权奉为真理。
她闷着声快步走了好一会，回头望去，萧一叶与她对上目光，笑着说：
“击退异兽潮的这一天，城里都会举办烟火会，等会来吧。”
舌尖仿佛被荆棘束缚撕扯出血，她在京城五年，也学会了引经据典、顾左右而言他，学会了如何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意看法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圆滑、太极中。
“好。”
她这句话说得极小声，可娥兰知道，萧一叶听得到。
在这里，她不是京城中的那抹无人在意的游魂了，她是萧一叶的.....
成功击退了异兽潮，这次抗战还几乎无人伤亡，城民们都欢庆起来从家里拿出备好的孔明祈愿灯准备写下到下一次兽潮前的愿望。
路边的小摊贩们原本收拾好的，以防异兽攻进城来四处吃人的青铜铁栏板还有陷阱，又热热闹闹地把摊子全部立回去了。
沙尘暴退去了，太阳已然落下，月光带着寒意扫去了炎热，雷城万家喧闹起。
蓦然回首，
灯火阑珊处，
萧一叶的眼里温柔凝视着的，是她自己。
烟花在雷城上方绽开了，金色的、蓝色的、橘红色的如绣球搬先升上在繁星黑夜中的烟火亮满了整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