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珠宝歪到一边,发出揪心的碰撞声。
为什么她不央求自己带她离开这里?这样不就可以跟孩子一起生活了吗?
原来是她已经醉心名利,像染上毒品的瘾君子。她知道自己爱这个孩子,但也知道自己离开这里很快就会一命呜呼——不是葬身于旧客人的刁难和玩弄,就是在失去打赏和欢呼声的日子里,人老珠黄地葬身于荒凉的胡同。
她丝毫不觉得在岁月中安然老去寿终正寝是件好事,她宁可跪在地上恳求别人也不愿接受脸上多出一条皱纹——尽管衰老是难以避免的结局。
除了钱财,她还以寿命为价。
反正她觉得面容衰老之后的寿命不值一提。
周舒瑾是个生意人,不该多嘴的话自然不会多问,与她签订契约之后带着赏赐,抱着女婴扬长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周舒瑾坐在车子里逗弄着刚刚睡醒的女婴。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蓬勃生机,第一次看到这样清澈懵懂的眼睛。
女婴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饿得哇哇大哭,卯足力气蹬着被子和周舒瑾的手。
周舒瑾被这尖锐刺耳的哭声吓得手足无措,差点抱不住她。
老天爷,这么点骨头,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周公子在客人面前显得稳重可靠,可在他的朋友眼里他自己都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
他无比狼狈地抱着孩子去跟手下的女管家求救。
女管家听见他的召唤,在围裙上擦着手,从灶台上调离目光匆匆一看,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地弄来一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可细想来自家公子常常做这些让人咋舌的事情,在吃惊之余又觉得见怪不怪了。
“公子,您需要聘请一位奶娘啊。”女管家一边差人将就地买了点奶粉过来冲好喂给女婴,一边给惊魂未定的主子出主意。
周公子显然被这毫无规矩叽呱乱叫、稍微不舒服就蛮不讲理的女婴惊到了,他几乎想当个甩手掌柜扔给下人就走。
他一路上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要照顾这么一个新生命。
怎么请?
难道要他贴公告去请吗!这让他跟别人怎么交代?
吴妈看出了主子脸色窘迫就答应说,自己去帮他请,自己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照顾一个婴儿。
这样,慌张的主子才终于找回一丝平日里的理智和思考。
他派人买来小孩的日常用具,并且叮嘱了账房开多一个领钱的账号——除了养手下的文武门客,他还要养多这个只会吃喝拉撒而不能为他创造任何价值的拖油瓶。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神使鬼差地把女婴给抱回来了,如今他无地自容得好像是自己私生活混乱才导致这样的局面似的。
“可是,她叫什么名字呢?”吴妈又问。
周舒瑾哪里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亲娘也没有交代过这个。
他站了一会儿,用笔写下:谢堂燕。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到了晚上,贺昭照例来陪他,手里提了好多新鲜的鱼肉蔬菜交给厨师。
周舒瑾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贺昭也没察觉他的异样,等饭菜端下来他就为周舒瑾去壳剥皮,端到他面前。
“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贺昭以为他身体不适,要给他叫医生。
他连连摆手,并且提议贺昭与他外出散散步晒晒阳光就好了。
贺昭替他披上外套,就收拾了晚饭,开车带他去山峦间兜风。
他的脸色渐渐好转,又想起中央始终对自己的资产虎视眈眈,就决定尽心竭力培养好这个女婴。
他们把车子停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湖边,然后躺在宽敞的座位上吃他们的晚饭。
天窗像画框一样圈出灿烂的晚霞。
雪白的云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熏染上金色。
泥土在白天的余热下蒸蕴出的青草味,和美酒的芬芳混杂起来,成为味觉上别具风味的糕点。
周舒瑾能感受到贺昭吃饱喝足后平静的呼吸声。
自己什么都说不了。
贺昭就这样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哪怕他不能像从前一样甜言蜜语。
周舒瑾忽然明白当时那句“令我动心者,绝非巧言令色”。
他徒活这么些年,到头来贺昭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经过些许时候才能明白,当时自己只觉得贺昭太过严肃——自己蛊惑人心的、容易令人沉醉其中的长处贺先生竟然看不上。自己却只觉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不过是先生故作清高。
喜欢。
贺昭也很喜欢。
但这些只是他对周舒瑾所有的喜欢里最浅薄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