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霁 06
我向来不是一个习惯想太多的人,因此主动权往往都被我攥在手心,我喜欢追逐的感觉。
我经过暴风,而非暴风经过我。
比起等待,我更喜欢主动出击,但这次我选择让出主动权。
观景台的风比昨晚浓郁,面前的美景被取景框复刻,相机能够拍摄出肉眼看不到的细节,但却无法拍摄出肉眼看到的景色。
我常以为人眼才是最好的相机,相机只能记录下情感节点,而看到照片就是在驱动大脑触动情感。
昨天韩宁看到眼前的这副景象时抱有怎样的情感,我放下相机用肉眼感受。
后背措不及防陷入温暖,我能听到韩宁近在耳边的心跳声,他的双臂富有力量,紧紧将我圈住,脖颈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恍惚间我以为我被一只大狗袭击了,大狗发出呜呜的声音,刚飘进风里就被吹散了。
“又哭了吗?”我侧头去看,只看到黑亮的脑袋。
他总是这样,爱撒娇。
我浅浅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看到他微红的眼眸,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点点泪珠,他的泪腺过于发达。
韩宁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将泪珠抖落。
从我们重逢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他在我面前哭了三次,每次都牵动我的心弦。
我拿他没办法,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
韩宁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他是个成年人,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不需要我的过度保护。
他不再是记忆中跟在我身后的小孩,可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孩却依旧存在。
“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韩宁的下巴戳着我的肩膀,声音清朗,听起来没有哭太狠。
我点头,“讲吧,我听着。”
韩宁安静了几分钟才缓缓开口,他语速缓慢,带着淡淡的迷茫和悲伤。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叫芦苇的男生,生在很普通的家庭,有着一对病态的父母,芦苇不是一个人,而是父母的附属品,父母操控着他的人生,而他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是对父母的报复,是他的解脱。
韩宁认真地看着我,“姐姐,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好吗?”
“结局一点都不好。”我回答韩宁,“但我们不是芦苇,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我们会觉得不甘觉得可惜,会希望他活着,同时会对他产生一些怒意,觉得他做了愚蠢的选择。”
韩宁瞳孔微动,将脑袋重新埋在我的颈窝。
“会这样想很正常,就算是陌生人也会为生命的消逝而感到惋惜。”我看向远处的霓虹,“可是啊,他本人并不这样认为,他走得时候是开心的。”
选择从来都没有对错,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正确选项。
韩宁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他身为芦苇的朋友,比我这个旁观者更明白这个故事的结局,我可以客观理智地说出我的想法,但韩宁带着对芦苇的情感,不希望朋友离开。
死亡对芦苇来说是解脱是自由,对朋友来说则是迷茫和悲伤,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悲伤之后剩下的是怀念。
韩宁并不需要我来开导,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清风阵阵,卷起地上的落叶,我揉了揉韩宁的脑袋。
“很晚了,该回去了。”
韩宁终于抬起脑袋松开我,我又措不及防和冷风相贴,还有点不适应。
“姐姐,我明天要去和朋友见面,你能送我吗?”
“好啊,正好去逛逛,好久没来申城了。”
我这些年因为工作全世界乱跑,申城大多时候都作为中转站停留,上次来申城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回去后韩宁的精神好了很多,我们在厨房做了顿夜宵吃完才睡觉。
韩宁的床被玩偶堆满,床下还散落一堆,跟炸开的爆米花似的,数量惊人。
我看向空荡荡的玻璃柜,里面一个玩偶都没有,全部被韩宁拿出来了。
韩宁把掉在地上的玩偶捡起来塞回玻璃柜,偷偷看了看我。
我帮他一起把玩偶放回去,心里思索着明天买一个方便抱着睡觉的玩偶送给韩宁,这些玩偶个头都不大,毛旧得发暗打结,但保护得都很好,没有缺胳膊少腿,有好几个我甚至还能说出来历,大部分都是几年前我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
“去睡觉,明天我叫你。”我制止了非要把我送回房间的韩宁。
韩宁抱着玩偶点头,模样乖极了,我忍不住笑了。
他在我面前总是这么乖,也只是在我面前。
韩宁太小心翼翼了,好像生怕我发现他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