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下自己的人摆摆手,而后便背对着海岸,看着眼前的茫茫大海。
她没有看见,被迎云引上车的桓先生没看见,连船上的海贼也没看,在船启航不久之后,谢玉娘带着的八个水手,便在岸边的隐秘处下水,潜游跟在了船后。
谢玉娘只是在与船长寒暄了两句后,便海贼们又恨又怕又好奇又嫌弃的沉默目光中,走到甲板尽头站着,
海上的风,比陆上多了凉意,也多了锐意。
“海风大,娘子在这儿不安全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身后提醒,谢玉娘闻言侧过头,仔细打量着她。
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黑瘦得很,穿着粗布衣裳,拱肩缩背地站在那儿,但目光中透着股精明的算计,打量着谢玉娘脸上的烧伤疤痕,像是怕,也像是嫌弃。
虽然因为常与她的船队冲突,所以海贼们都对自己恨极、怕极,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并不像是海盗,也不像是谢玉娘自幼见惯的婢女。
她对那丫头和气一笑,不接她的话,而是依旧站在那儿看着前面的海:“还要多久才能到?”
“且要行一阵呢。”丫头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答了句废话。
“我在南安县五年了,说是连水师衙门都没找到吴首领的海岛。”
“不是不知道,”丫头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背,与有荣焉似地道,“而是知道了也到不了,我们那海岛周围,好些暗礁海流,还有机关暗器,除了我们的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原来是这样啊。”
谢玉娘点点头,吩咐她搬张椅子来,安静坐下,甚至伴着海船破浪之声,弹了一曲琵琶。
那婢女茫然地听完,不走心地夸了句:“好听。”
谢玉娘笑了,就看见远处云蒸雾绕之间,一座海岛隐隐约约地在眼前了。
“到了?”
“昂。”
海盗船已经降低了速度,海岛就在面前,船却走着蜿蜒曲折的路线,半晌也没靠岸。
“你叫什么名字?”
“红鱼,吃的那个鱼。”
“有趣的名字。”谢玉娘在船速减慢的时候,站起了身。
红鱼这时候才透露出一点机灵劲儿,过来搀扶着谢玉娘,口中道:“娘子,慢慢走,这时候最容易摔倒了。”
一扶一言之间,红鱼已经在她的手心点了三下。
谢玉娘面不改色,只由她扶着站在船舷侧边,看向站在海港之上的一位身材魁梧,穿着松绿色衣服的男子。
正是如今泉州海上最大,也是来历最神秘的海盗,吴首领。
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官府的榜文上写的是吴大,画着他的肖像与此刻的真人一样,不过他的部下却能在泉州郡内行走,做郡守的座上宾;他在海上掳掠为生,横行无忌,戕害许多渔民商户,不过又能插手泉州盐、茶两项的买卖。
而现在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的人,是沈惟良,甚至可能是皇后。
“玉娘子,久仰了。”吴首领站在岸上,遥遥对着正下船的谢玉娘一礼,笑道。
谢玉娘被红鱼搀扶着款步下船,站稳后抱着琵琶一礼:“吴首领,的确是闻名不如见面,小妇人朱玉,见过吴首领。”
吴首领先是为谢玉娘的消瘦与端庄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吴某也常听玉娘子的威名,今日一看,娘子不愧是女中豪杰,好豪气,好胆量。”
他说着客套话,已亲引谢玉娘往岛内走。这座海岛之上甚是阔大,岛上林木礁石遍布,谢玉娘只在下船时向岛的深处望了一眼,此后便目不斜视,只跟着吴首领沿弯弯绕绕的路,最终走到一片颇有些宏伟的院落之中。
正厅之中,如今已经安排了宴饮,十多个海盗头领样的人物已经等在厅里,待谢玉娘走进来的时候,本在大声说笑的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投向谢玉娘的目光,都因她脸上的伤疤,以及意外的柔弱身姿,有了或小觑、或嫌恶的色彩。
谢玉娘不看他们,吴首领亦比手下豪爽,只请谢玉娘入座后,先倒了满满一碗酒:
“玉娘子,你我两家昔日冲突,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如今娘子之计若成,咱们从此便是一家人了,同为主家效力,将来自然有你我的好处,来人,给娘子斟酒,大家同饮一杯,既往不咎,如何?”
谢玉娘一按酒杯,制止了殷勤又笨拙地要来斟酒的红鱼。
“吴首领,我不饮酒,换茶来吧,也是一样的。”她道。
这下,非但周围的海盗,连吴首领的脸色,都迅速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