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春草染青,春蕊渐展。息祰侧室江氏入宫侍奉,只是她只请了安就被劝退,于是辗转来到重华宫。浅薄的春光给乌木大门镀了金,江晚虹提着裙子,转过四折屏风,侍立在垂帘后头。
黎玥瑶正依着桌子练字,怀里还逗着一只乖巧的兔子,见有人来了,她将兔子递给别人,慵懒地站起来,也不着急回头瞧她,只自顾自往里走了两步,罩上外衫,才坐在桌子旁吃茶来。
里屋出来两个婢女,一个打起帘子,一个道:“江娘子请。”
江晚虹忙进去请安,黎玥瑶道:“怎么今日你来了?可是你家主母有事?”
江晚虹摇头道否。
黎玥瑶又道:“莫不是昌平妃?”
江晚虹又摇头道否。
“总不能是哥哥?”
江晚虹见屋内只剩郑绾,方道:“不过三日前,紫云关兵变,哈丹桑部大夫人携幼子造反,已于昨日伏诛于单于王帐。”
短短一句,黎玥瑶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继而拍案而起,问道:“舒舒公主和……”她一时记不得黛音的弟弟叫什么了,脑海里只起伏着黛音和黎高川的身影。
江晚虹道:“本就是密报,东宫尚且没传开,就是传来了,有昌平妃在,也传不到十一夫人耳朵里。只是眼下单于已经知道了。”
黎玥瑶手扶着桌沿,指甲几乎要扣进木头里,她不解自问:“明明桑部幼子不日就要入卫伴读,如何造反?”
江晚虹道:“人欲便是这样,本是见龙在田,辅以终日乾乾,一朝飞龙在天,却不想亢龙有悔。”
“亢龙有悔?”黎玥瑶冷笑道:“宫里许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什么叛乱一日就能伏诛?听起来真像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江晚虹也一礼道:“殿下慎言。”
“姎有什么可慎言的,你心知肚明。”
江晚虹索性跪下道:“殿下,妾敢问殿下,元亡于何?”
黎玥瑶背对着她,她无力地斜在窗边,春光照着她的半身,莹莹有灵,仿佛天上的神祗。江晚虹继续道:“亡于君为子民心不纯,臣为君之心不真。国虽有君,疑似无君。哈丹一隅,方寸之地,然正位不稳,如何使百姓信服。故此疾早存,只是单于不归,愈演愈烈,终至如此。”
正当息岁放学归来,隔着窗户就喊婶婶,黎玥瑶也无心理江晚虹,便出去迎息岁。息岁说下午本该由单于教习骑射,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取消了。
黎玥瑶看着他想到他那父亲,苦涩地笑道:“去用膳吧,读书辛苦,岁岁起得那样的早,饭后睡会,书留着起来再温。”
息岁也乖,见黎玥瑶疲惫之态,也道:“婶婶操劳,婶婶午歇。”
息岁走后,黎玥瑶复回来,她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江晚虹,言语却诸多无奈:“这是你想和姎说得道理,不是你们太子想告诉姎的。姎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做了这样一个残忍的局。”黎玥瑶伸出一只手,示意眼前人起来,四目平视之时,她又道:“你应该比姎洞悉他得多。他要我们安分守己,让他有朝一日飞龙在天。”
黎玥瑶侧过身子,半张脸迎着阳光,屋外浓云深锁,偶见湛蓝湛蓝的天色,清波碧泉倒在天上,至清至远,不见游鱼。“姎便在这看着,看他何时飞上九重。”
她大有送客之意,江晚虹也不敢留。郑绾送她一路,回来看见黎玥瑶重理云鬓,松松绾就个宝髻,春山淡淡,早晨画就的晓妆褪了大半。“殿下要去凤仪殿。”
“去鹡鸰阁,姎早说棠梨不好,早过几日就是寒食节,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黎玥瑶长叹一口气,连着眼泪也滚下来。
鹡鸰阁外,落叶满阶,连钟嬷嬷都守在外头。胡还说:“皇后娘娘上午来过了,单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如今谁也不见,殿下快去劝劝?”
黎玥瑶走到屋檐下,还是上次那个角落,依旧是斑驳树影,参差如画。她喉咙似有异物,嘴唇颤抖着动了动,没有开口。她直视白日里最明艳的太阳,眼睛晃得一阵青蓝,眼泪又滴到手上,不知是太阳的惩罚还是愁肠作祟。
她不肯进去,也不肯说话,胡还的声音早让屋里人听了去,可屋内也不曾有动静。胡还看着心焦,泣道:“舒舒公主待单于不同旁人,如今身绝于谋逆,身后之名不清不白。殿下劝劝单于吧,妾言微人轻,明日启程之后,妾恐单于再无人可敞开心扉,抑郁成疾。”
“明日?”
“殿下,妾求你了。”
“回了哈丹,你就会是他的妻子,何来人微言轻?”
“殿下!妾以芥草登玉堂,岂敢再奢求天泽?”
黎玥瑶看着她梨花带雨,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亲自扶起了她,又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牵着她的手,对紧闭大门道:“阿郎,今日不见,明日我出宫难,未必送得了你。”
须臾,门扉轻启,半掩半卷中显出个人影。胡还忙对钟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