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宜嫁娶。
锣鼓喧天,红绸纷纭。
朴元山下,两方将士井然有序,夹道而立。山脚下是大历将士,更远处则立有少量北漠将士,皆如铜墙般挡住了两边欢攘簇拥的百姓。
通往半山腰除佞塔的,是一条长无尽头的白玉石阶。在那石阶上,年轻纤弱的女子戴着沉重华丽的头冠,婚服加身,于朝阳下流光溢彩。
她听见了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
今早,天还没亮,她知道他一夜未眠。
“萧姝,你不恨么?或者,你只会恨我么?不过也对啊,你就该恨我。”六舍从背后紧拥萧姝,埋首在她脖颈间,流着泪苦笑道。
一时,好像在咬牙切齿,又似携浓重叹息,好像迷雾之中,又有鬼影重重。她忽然哽咽住了,只好闭着眼睛装睡,任凭他起身离去。
可若真是鬼,那也是前生的爱人,依凭深厚的眷恋流连人间,徘徊泗水畔,开成结香花。
恨么?至少在听见百姓欢呼的那一刻,她感到了欣慰和庆幸。在享过泼天富贵之后,她总算能做些什么,来回报她所敬爱的人民。倘若真能还两国百姓一个太平安定,那么,非常值得。
步下白玉台阶,迈上华贵空荡的辇车,轻盈丝薄的金丝凰喜帕在风中微摆。这就是她的一生了,被支配、被选择、被驱使、被利用的一生。
六舍没有来,萧姝坐在辇车上,竭力不去想他究竟去了何处。可真正令其感到不安的,是在她内心深处,竟然真诚地期盼着,这行车队能够顺利抵达北漠,能使将卒卸甲,布衣归田。
各得各安泰,无妨两分钗。
怎知这车队不过走了半旬时日,便途遇伏杀。精兵利卒,怎敌死士之志?萧姝在陪嫁嬷嬷的保护下逃出生天,两人一路奔逃至一悬崖处。
“殿下,会游水么?”
萧姝急忙颔首。
“我答应了娘娘,一定要你好好活着。”嬷嬷连声道,说罢不容拒绝地将萧姝推下了悬崖。先点了穴位,确保她能够以足入水,又为她注入了内力以保护内脏,最后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咬牙迎敌。
“我们一样能追上她,你何必徒劳牺牲。”
嬷嬷冷笑道:“如今我亦报必死之志,尔等宵小,刀下亡魂而已。”说罢便影掠上前,行踪明灭之间,众多死士竟就此湮灭生息,顷刻便一同栽倒在地。当最后一个刺客也倒在地上时,她亦脱力跪倒,单膝在地,刀刃深入地下,身上肉眼可见地渗出血来,不多时,便已是满面血渍,遍体鲜红。
她略缓了缓,勉强起身,确认地上没留下明显血迹后,便将那些刺客逐一推下了悬崖,自己也纵身倒进悬崖,生机泯灭,脸上却笑着。
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
又所幸苍天怜悯,竟渐渐下起了大雨。当刺客的追兵追查时,此地唯余风声雨声,渺无人迹。
娘娘?还能有谁?自然,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娘亲。萧姝在下坠那刻,忽然感到了一阵母亲怀抱的温暖。哪怕仅仅为此,她也一定要活下去。
她尚未出世,娘亲便已经在为她忧虑筹谋。她的娘亲啊,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她的性命。而她萧姝,又仅仅是作为萧姝而活着的么?
她一定要活,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背负着潮湿沉重的的责任与期望存活之人,势必也将与“自在逍遥”四字相去甚远。
萧姝没有选择。人人身不由己。
否定、打压,道德绑架,还有……爱。人被绑上十字架,成了祭品,成了工具,唯独不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