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犀下意识想笑,却是贫瘠的内心仿佛灌入几泉甘霖,笑也如清风拂过——
她活过一世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般天真的殉道者并不少见,只是他们都活的不够长罢了。
一旦投入墨池,是难以全须全尾地满身清白的。
可是,不管是谁,她想。纵使她早已浸淫在官场诡谲的父亲,在面对这样一颗赤子丹心时,也必须心怀敬意,不能有一丝嘲哂。
谢灵犀答道:“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在夜里行舟。但若真如你所说,或许有朝一日,你便在风雨中,做这个掌舵者。”
躺倒在一片棉被里,面前的姑娘话语冷冽,尾音收的极快,像空山新雨后,暮春里一闪而过的寒风。
他快活一笑,如朗月在怀:“借你吉言了。”
谢灵犀丝毫不客套:“有那一日千万别忘记我。”
方才这人对上金吾卫,言语荒诞不经,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待到真正对面坐了个鸿儒,便克己守礼、端庄雅致起来。
即使不见其人,耳畔听着他如琴弦流水般宣泄的美妙诗文,也是足以为乐的。
是个人物。
谢灵犀荒诞不经地想,这人比之那位状元郎又如何呢?
她赶在宵禁前回了家。
谢家对子女的教育从来是风流其一,不加约束的。见她回来,也只是责怪一声,怎么不给家里报个信。
直到见了她手臂异样,这才察觉到不对。
谢灵均当时便耐不住火,他心惶惶:“怎么搞的?谁打了你,快告诉哥哥!”
谢灵光也在,见妹妹那条受伤的手臂被谢灵均不知轻重地扯着,忙去中间隔着他俩:“你别急,你听灵犀怎么说。”
虽然夜色浓了,家中每个人脸上的关切和忧虑都显而易见。
谢灵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只道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得一好心人相救,在医馆寄住了一夜。
这下说清楚了,谢灵均面色缓和了些,边踱步边思索:“怎的最近恶事频发,我是不是该去寺里给家里上柱香?”
本来多么稳重的人,遇到自家妹妹的事就变成这样。
不是说不信鬼神的么?
谢夫人叹了口气:“那你去,给我们每个人去菩萨那求求,保佑保佑大家。”
得了母亲首肯,谢灵均郑重点头,快步走回屋想吉祥话去了。
“神经。”
谢灵犀失笑。
哥哥从小就对她好,但像现在这样,是经历了那次山谷遇险之后。
那是八年前,荆州水患,惹得流民四窜,山间匪徒横行。她与兄长去踏青时意外走散,幸运的是,两人在一处偏远县城聚首,皆是满面尘埃,后相互支撑着随着流民奔走,终于上京,重还家中。
以谢灵均的话说,便是“经生死,更见骨肉之亲”。
她动了动受伤的那只手臂,牵连着一身筋骨都痛起来,春桃见状,忙跑过来扶她,神色焦急:“姑娘,下回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你了。”
下回?
一缕记忆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谢灵犀抓过春桃的手:“今日初几?”
春桃以为她又撞了头,忍不住哭哭啼啼:“姑娘真的不用找大夫么……”
“今日已经是三月十七了呀!”
十七……
谢灵犀如雷轰顶,怎么把那事给忘了!
据前世的记忆,她与燕稷在春日宴中初遇,两人甚是投缘,下月二十,便是燕稷求来娶她的圣旨的日子。
可,初见已然改变,接下来还会如前世般发展么?
时日过的飞快,谢灵犀在家中养病,皮肉伤都好的七七八八。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段时日里暗流涌动,甚至平常不与谢家交往的裴家,都遣人探望了她几回。
风雨欲来时。
这天谢父神神秘秘告诉她,今日下朝,去王家吃了酒席回来,为她择到了一个好夫婿。
谢灵犀惊了:“是谁?”
前世此时,圣旨都该到她家门口了才对。
谢尚书乐呵呵地说:“是那位状元郎呐!”
“今日设宴,王家请了榜上众多才俊,爹一眼就瞧见那柳续!此人才情甚高,又不迂腐,何况长得还很英俊呐!”
是那状元郎……
怎的前世,未见他崭露头角呢?
谢灵犀心道果然一切都和前世变得不一样了,她松了口气,看着自家爹爹,“爹喜欢他,何不让我去见见?”
谢尚书等的便是这句话,只是他叹了口气,捋着胡须咬牙切齿:“我刚想和柳续说话,他便被那五皇子抓走了啊!”
谢渊絮絮叨叨跟女儿嘱咐:“我现在可是看他不顺眼了,他今日敢抢走我的女婿,明日就敢跑来我们家里撒野!”
这一句埋怨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