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另一面墙上挂了许多琴与瑟,都套了袋子防尘,窗前的桌案上还支着一床琴。
岁宁停在桌前,抚着琴上的灰尘,叹道:“这里的琴都落灰了。”
“这些都是时月前辈送的,我带不回建康。”宋聿道,“你若喜欢,都可以拿去。”
什么名琴孤本对于时月来说都不稀奇,顾氏的女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却一样也不喜。
岁宁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可惜我不会抚琴。”
闻言,宋聿放下手中的棋谱,转头看向她说:“那我弹琴给你听,如何?”
“好。”岁宁眸光一闪,可是转念一想,又道,“不过这么晚了,会不会扰到女郎?”
宋聿笑道:“无妨,也就只扰她这一夜。我初学之时,日日扰她,她还跑到我院子里来,骂我弹得难听。”
岁宁眼里漾出了笑意,“我从前以为公子是个极有天赋的人,没想到也会因练不好琴而挨骂。”
“英才世间鲜有,而我亦只是个普通人。”宋聿淡然地说道。
他从墙上取了一张琴来,在琴桌前坐下,给琴上了新弦。
沉寂了多年的琴再度被奏响,琴声悠扬宛转,道云卷云舒;余音浑厚,如清溪流远。他低眉抚着琴,纤长的手指游于弦上,勾剔抹挑,随意自如。泠泠七弦,好似风撼松林,只让人觉得清冷。
“此曲名为《长清》。”弹罢,他抬眸看向她,问,“女郎还想听些什么?”
岁宁看着他通红的指节跪在琴弦上,指尖覆着厚厚的茧。她只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落寞。
“天寒地冻,公子不觉得冷吗?”她问。
宋聿没回答,只低头看着琴身上的“微生”二字,这是他用的第一张琴。他不知“微生”是为何意,或许只是制琴者的姓氏。
“回前院吧,去烤烤炭火。”岁宁又说。
“好。”宋聿把琴收了起来,随她出了门,迎着细雪,慢慢走去前院。
他抬头看向天边,望着一轮明月已升至幽篁山上。看着提灯走在他前面的身影,“我该走了”这句话却说不出口。
两人坐在炭火旁,静默地烤着火。
“晚上会更加冷,公子该早些回去。”最后还是岁宁先开了口。
“不急。”宋聿眼中闪过似有若无的光,他垂下眸,睫毛轻颤。他又开口说,“此一去,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了。”
她眸光忽然变得黯淡,想着初见时还扬言看不上她的公子,想着雪夜里那个与自己周旋的少年,想着他在下雪天塞给她的手炉,想着他陪别的女子马踏寻梅,也不知何时生出的情愫。
岁宁淡淡地笑了笑,道:“公子还想一直留在这里不成?”
宋聿依旧没回答。他到底舍不下世俗的一切,也不敢拉她入世俗。
他开口道:“在新安,我说过的那些话——”
“我不曾忘。”岁宁打断了他,“只是要等多久?五年,还是十年?”
“也许。”宋聿道,“又或许不必这般久。”
岁宁本想开口留一留他,可是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作一句:“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少女提灯相送,陪他走到院子门口。
宋聿从不敢自诩深情。似乎情愫淡如水,临别了却又没什么不舍。
他说,“雪天里路滑,不必送我。”
她道,“雪夜里风寒,公子珍重。”
“一年里只见这一面,这便让他走了?”
等到看不见人影了,时月才从屋内走出来。
“女郎,你怎么偷听呢?”岁宁回头看向她,幽幽开口道。
“不秋斋就这么点大,想不偷听也难,难道要让我躲到幽篁山上?”时月道,“阿聿心软,说不定你留一留他,他就不走了。”
岁宁摇了摇头说:“他不会一直留在不秋斋。”
“我真看不懂你们。”时月道。
“我也不懂女郎。”岁宁拢了拢裘氅,转身回了屋内。
“人总是贪心不足,我亦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留下,可他志在官场。我懂他生性淡薄。他知书懂礼温和周到,正因如此,我才觉得疏离。”
少女低头盯着炉中快要熄灭的炭火,自顾自说了许多,心中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时月扶着额,叹道:“相里迟教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有些像他。”
岁宁苦笑:“或许他想要俗世中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我却向往煮雪烹茶,闲云野鹤。”
她明明更喜欢春日,却总在等着风雪。
她等风雪一年又一年,只是往后两年的冬日,雪地无痕,没有人来过。
此去经年,除了偶通书信,他没再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