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渗透着清清凉凉的光,直到春天来临前,荧惑都缩在地缝,没有再探出头。
她的睡眠很不好,即使藏在地缝里,也不能安心,总是从噩梦中尖叫着惊醒。
还是那些梦。
梦到祖母,梦到汇香。
梦到海面上铺天盖地的灰蓝,梦到教堂外染满鲜血的红叶。
每当深夜里惊醒时。
她能看见地缝外亮起的烛火。
她想:最智慧的人是否也在害怕?
所以留下烛火,驱逐黑夜里的恐惧。
影影绰绰的烛光暖暖地映在地缝外,好像也温暖了她似的。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春天。
气温好像暖和起来。
经过时间的冲洗,荧惑被神明突袭而惊动的神经才有所放松。
噩梦消退,转而梦到的是小时候,和祖母一些零零碎碎的往事。
有些事情,荧惑自己都忘记了,白天总是绷紧了神经,没有空余回忆。
只有夜晚的间隙,在梦境里,她会想起那些藏在心底的时光。
醒来时,她总是怅然若失。
梦可以让她逃避。
逃避是幸福的,而面对令人恐惧。
那个问题依旧缠绕在荧惑醒来后的心头。
该什么做?
到底该怎么做?
答案在哪?前路在哪?
她还能做什么?
已经穷尽了祖母的秘籍,穷尽了书中的智慧,穷尽了世界边角的珍宝。
她的地缝到底还欠缺在哪里?
……
春天还没来时,小伙子就已经在最智慧的人的院门口守着了。
他盯着肥沃的土地,盼着它长出第一株嫩芽。
以便他第一个发现春天,第一个冲进最智慧人的院子,问他那些奇怪的问题。
小伙这次的来访和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一样。
“长高了。”
长成了一个杰出的青年。
最智慧的人打量了一下他。
青年小伙旋转着展示在冬季抽条一般的身高。
好像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离别的气氛笼罩在种满月季的院子里。
青年还是照常帮老爷爷把他的摇椅搬到院子里。
最智慧的人便可以坐在摇椅上,在葡萄藤下,在爬山虎旁,观赏月季的生长。
他可以一边饮茶,一边回答来人的问题。
除了长高以外,他的一切还是照旧。
他还是那样的活泼开朗,他对问题的偏好没有丝毫改变,又问了好多关于宇宙啊、未来啊的那样其他人不关心的问题。
一切和往常一样。
他看老爷爷腿脚不舒服,就主动修剪了葡萄的藤,打扫了院子的叶。
他叽叽喳喳,贫嘴逗趣讲笑话,将冬日残留的沉闷清扫一空。
荧惑也难得露出笑容,弯起嘴角,皱了一个冬天的小脸如同冰层裂了缝。
直到夕阳西下,大概只剩下回答一个问题的时间了。
他才慢悠悠地说:“最智慧的人啊,其实我这次来是告别的。我成年了。”
成年了,就该离开家,去远方冒险谋求生活了。
所以,青年小伙要离开了。
要去远方了。
他的神情充满向往,他要去那些曾经只在书中见过的,那令人神往的远方了。
所以,他是来告别的。
“恭喜你。”
最智慧的人说,长大成人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的时间,你还想问什么呢?”
青年罕见地露出点青涩,他搓搓手,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有点害怕。”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外头是什么样的呢?我一点也不知道。你说……万一我在路上遇到挫折怎么办,万一有人要伤害我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
“前路皆是未知,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没有自己想象的勇敢,路上突然跳出我克服不了的困难,我没有办法克服怎么办?”
“假如我没办法战胜,甚至没办法逃跑怎么办……”列举到后面,青年有些语无伦次。
老爷爷攥攥白胡子,被青年青涩的模样逗得爽朗大笑。
青年的对未知的恐慌全藏在这些问题里。
荧惑也微微皱起眉头,她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窝在地缝里为青年担忧。
好难啊。
真的好难啊。
可即使是这样的难题也没有难倒最智慧的人。
他端起茶喝一口,语气称得上轻快,抑扬顿挫,给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