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陈界短信的时候，辛珀宵正在开会。短信内容简明：
“北美区有异常波动，幅度很小。已派明烨、卫缕前去处理，监察部随行，给您报备一下。”
辛珀宵回复：
“收到。”
迟疑顷刻，又发出一条：
“开启Tx57对我的单向听觉共享。”
Tx57是叶雪笙的特行代号。
陈界回复，好。接着辛珀宵耳边就传来嘈杂人声，还有隐约的哀乐声。
台上黄颜良正在做陈述，辛珀宵听着，想等下怎么接好他留下的线。叶雪笙的声音忽而响起，跟平常听到的不大一样：
“阿历克斯，往后一点。小心。”
是她所听到自己声音的模样。
对面美国国安头子抛来一个询问眼神。辛珀宵对他示意无事。同时一个念头忽而闪过：真好。才说不偷看，现在就要偷听了。
葬礼没进行完，棺木入土前，阿历克斯主动提出要离开。叶雪笙觉得正好，之前邦哥所说，让她不得不重新评估此行的危险性。就她一个人，未必能在□□内斗中保住阿历克斯全身而退。现在阿历克斯主动要走，叶雪笙松了口气。看看时间，距离送他回少管所还有三小时，阿历克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中午已过，叶雪笙决定带他去吃午饭。查了家餐馆，叶雪笙带着阿历克斯去坐公交。
第一次见阿历克斯，他就是个寡言少年。如今刚祭奠完死去友人，他更是一言不发，像完全丧失了言语功能。叶雪笙也不逼他说话，两人安静坐车到了目的地附近，下车步行。
走了没几步，阿历克斯开口说：
“法院判我服刑八个月，然后遣返回国。”
叶雪笙之前就听阿尔菲说了，并不惊讶。养父死朋友亡，美国现在已是阿历克斯的伤心地，回国也许反而好。但不是当事人，很难评价好坏。叶雪笙斟酌片刻，只说：
“回国以后，重新开始吧。”
不知这个回答哪里刺激了阿历克斯，少年忽然略带讽刺地说：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你能来美国念研究生，我连学费都出不起。”
叶雪笙：“……”
她被阿历克斯的话惊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值得嫉妒甚至羡慕的人了？
阿历克斯察觉失言，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你答应做我的担保人，还陪我参加葬礼……对不起。”
“……没事。”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后悔压得阿历克斯快走不动了，忽听叶雪笙没头没尾地说：
“我妈性子软，被奶奶欺负了就哭。我小时候心气大，还跑去把鸡废料泼在奶奶门口。就是鸡粪之类的东西。”
叶雪笙出生的时候，家里是盼男孩儿的。奶奶一看又是女娃，气得说这是白生了。结果雪笙的小名儿就叫“白生”了。姐姐雪莱大雪笙一岁，小名儿“来来”，儿子快点来。可惜儿子没来，生雪笙的时候妈妈还伤了子宫，儿子永远不会来了。
途经街道长椅，叶雪笙以为阿历克斯累了，便示意去那边休息。阿历克斯坐下后，叶雪笙也在他旁边坐了，这才说：
“我们村穷，很多孩子连铅笔都买不起，练字的时候都是用羊角在土地上写。我和姐姐也是。小学的时候我爸跟人出去做生意，欠了二十万的债回来，现在听起来二十万可能不多，但那时候我们一家一年的收入还不到五千块。就觉得天塌下来可当不了被盖，天就是个压面机，把人压得扁扁脆脆的。
“我爸气性大，没几天就把自己气死了。奶奶本身就不喜欢我们，起哄外人说我和姐姐是丧门星，小孩儿对这些很敏感，很快就开始拉帮结伙地欺负我们。一开始我还怕，后来就跟他们打。一路也就那么长大了。我妈看起来软，执拗的地方谁也拗不过她，她一个人种地、做各种能卖的东西周末拿到县城去卖，什么糜子馒头、门帘、竹编鞋……不管奶奶怎么骂她，供我和姐姐把初中念完了。
“我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收拾完欺负人的胖头回家，姐姐在院子里玩 ‘抓子儿’，你知道那个么，用五个石头或者硬东西，撒在地上，挑一个扔起来，立即去抓地上的石子，抓住地上的接扔起来的。先一个一个抓，然后两个，直到四个，不掉一个石子，算赢。很简单。我姐姐特别喜欢玩这个，专门攒了一套羊骨拐，稀罕得不得了，平常都不给我玩。那天竟然叫我一起玩。我当然很兴奋，本身也好胜。最后我赢了，开心得不得了。姐姐却哭了。我当时觉得她好小气，不就是玩玩么，输了还哭。但我没见她那么哭过，就又觉得很害怕。几天后，她辍学，跟村里的一个姐姐去深圳打工了。
我开窍晚，那时候才意识到我妈只供得起我们一个人的高中学费。蠢吧？后来我想，抓石子那天，姐姐大概是在跟自己打赌，输了，就把上学机会让给我，自己去打工。”
厚着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