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提及初恋这一话题,诸多人皆面露难色,难全“坦荡”二字。
而及川彻总是不大所谓,他向来是个善于割舍的人。他的初恋早已留在17岁那个永恒的夏天,那座从此与他相隔一整个大平洋的岛国上。那一切早已被记忆的熊熊烈火熏染成一张褪色的老相片。
他想,就算回忆起,剩下的尽是体面,又何必如临大敌。
在他高一时,他经历过人生中第一次恋爱。
对象是高二的学姐,是当时校排球队队长的表妹,人长得挺拔,气质也好,每周三下午总会翘了社团课来看排球队的训练,无论自己的表哥作何反应,都雷打不动。一来二去,她与及川彻也逐渐熟络起来。
及川彻是个聪明人,对于学姐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一抹不同于他人的色彩,他心知肚明。
他内心对此泛不起什么滔天巨浪,但总归不是毫无反应的。
因此,在17岁的那个夜晚,风雨如晦,天边闪过一道雷电,城中吹荡黄雀风,传说中修行之人得道圆满之际的天象之下,及川彻没有挣脱学姐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指尖,迟钝过一瞬后,五指顺势握上去。于是,及川彻的初恋伴随那一场盛夏阵雨,不轻不重落在地上。
他们会像每一对情侣一样,在走廊的汹涌人潮中遥遥对视,相视一笑;他百般不情愿却依旧会顺着对方的心意,一同去某个大排长龙的网红咖啡店;抑或是在图书馆相对无言,直到及川彻就要梦见与周公的约会。
及川彻觉得这样的恋爱简直是范本中的范本,平淡又不疏离,根本找不到丝毫瑕疵。但就在三个月后,学姐却突然对他提分手,没有任何预兆。及川彻感到如同被岩泉那一个失误的大力跳发砸中后脑勺一样措不及防和憋屈。
他在夕阳余晖中拦住学姐的去路,死也要死个明白。
学姐却神色淡淡,没有失恋后的丝毫窘态,不回答他的问题,徐徐开口反问:“及川彻,你对我有过一点爱吗?”
及川彻哑然。
犹如语文课上被提问及尼采的超人学说,可他素来对哲学打不起兴趣,除了噤若寒蝉,他别无他法。
回应那个问题的唯有及川彻的沉默,好在是沉默,那或许是当下最为体面的答案。
学姐等不来答案,在10月末的那一场萧瑟中也等不来他的爱。事已至今,再多声嘶力竭只显狼狈,唯有狠心割席作结。
她不愿再等待,看向及川彻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不舍,下一秒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离别。
一场呼之欲出的秋雨迟迟不肯落下,但失恋踩着时间点降临。
失恋后的及川彻并无异样,语文课倒头大睡,偶尔打起精神写两道数学题,他照样准时准点参加每一次训练,不见丝毫懈怠。可脑海中却时常想到学姐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电影中往往惹人泪流满面的一句台词,被她问得那样平静。
“你对我有过一点爱吗?”
时至今日,他依旧答不上来。
他暗自叹口气,大概有人天生不擅长爱。
往后他谈过几段恋爱,不过都无疾而终,每一任对象离开他时,都无一例外地说,“你根本不爱我。”
及川彻不再同第一次经历分手时那般愤懑、无措,静默看着对方离开,再认命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排球队队员深知自家队长的情感道路总不顺畅,却不以为然,反倒拿他的恋爱时长打起了赌,赌注是校门口拉面店的一碗加料浓汤拉面。甚至丝毫没有避开当事人,光明正大,一旦及川彻想发表任何意见,他们便堂而皇之地列举出诸多实例,于是他也只好闭嘴不谈。
后来他辗转多地,拿到阿根廷国籍,又落脚意大利米兰,异国他乡遇到真岛凛,只是那时他还没有预料到,她会以何种刻骨铭心的方式走过自己的人生。
真岛凛与别人是不同的,他们相遇时她不过23岁,大学毕业两年不到,她却似乎已经在污浊中寻得自洽的秘诀,她活得坦荡、宽阔,有足够的勇气去全身心爱一个人。
诚然,及川彻有他的风骨。
而爱于他而言,始终是一生的潮湿。
可天意弄人,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中,她同样活得通透,也读得懂你的灵魂,愿意接纳你刻进骨的凉薄。于是,有些坚守不再说得清道得明,在这趟风雨飘渺中,也不再有人能始终独善其身。
及川彻始终记得有一次,他向她提起一句电影台词,生命中有太多幻觉,我因清醒看不到任何希望。[1]
真岛凛听后沉默良久,待到世界万籁俱寂,她淡淡道,及川彻,纵然世间荒凉,梦一场也是好的。
她的声音犹如梦幻泡影悬在空中。
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的一生只能在长空中高飞,一生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2] 及川彻有时觉得,自己的命运便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