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慢慢走过去。
那人仍旧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看样子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就在她正要开口说话时,只见那人突然站起,迎着江水就要跳下去。
愫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声调都被江上寒风吹得发了颤:“你疯了?!”
男人被拉回栽倒在地,身上披的黑袍顺势而落,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你是谁。”他回头冷冷望着她,声音沙哑地问。
愫愫靠着江岸而立,耳畔江风呼呼作响,她只得提高声音:“方才你卖了一株千年人参,掌柜的说钱给少了,让我帮忙来找找你。”
他冷淡依然:“不用了,钱多钱少,终究是一抔灰而已。”
愫愫看出他神情中仍有求死之意,指了指还残留着灰烬的火盆:“好好的银票,烧了多可惜。”
“如若人不在了,这银票留在我手里,又与烧了何异。”
愫愫追问:“这么说,你今日投江,也是为那人?”
黑袍男人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废话太多。”说着,她往前几步越过愫愫,又站在了渡口尽头的石台上。
愫愫盯着他许久,突然道:“你就是那个背叛月叔的人?”
男人侧过眼,目光中闪过几分疑惑,似乎是在探究她的身份。
“你这样死是万万不行的。”
“为何不行?”
愫愫一本正经地解释:“现在全梅庄都知道是你做了月家的叛徒,如若你死在这里,难免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月家动的手。你也知道,现在月家处境艰难,你此番一死,免不了有人会利用你的死诬陷月家的清白。”
“我不在乎月家。”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手却不自觉攥紧。
“哦,不在乎。”愫愫点点头,食指隔着虚空点了点他袍角上绣的那一片月家家徽,“那为何还佩着月家族徽?难道是不舍这件衣袍?”
他垂下眼,果然见那一方弯月。在一众黑暗的底子下,月影恬谧,它是唯一一片光明。
男人一掀衣袍,遮住了月影。
求死的心却是迟疑了。
愫愫拍拍衣上的灰尘:“人世间这么多条岔路,总有会行错的时候。既然走错了,便要往回走。如若一死了之,便连偿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男人目光动了动,心已在愫愫的一番话下冷静了。
她说得对,如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被灭门的真相,妹妹的死,永远无法查清楚。那些害他全家的人,永远无法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有他欠月家的债,也永远无法偿还。
“好了,我走了。”愫愫拎起药,顺着石阶往回走去。
男人顿了顿,忽然叫住他。
“还未问姑娘名姓,救命之恩,伊某实难报答。”
愫愫回头,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报答。”
伊蒹顿了顿,并未再问,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他望着风雪,不知不觉目光全然变了。
愫愫提着药刚走到客栈,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马车上挂的是月家的族徽。
一见她,为首的老人便迎了上来,拱手道:“沈姑娘,在下是庄主派来接你们上山的,您唤我月三爷便是。雪天路滑,到底来晚了些,还请姑娘见谅。”
愫愫笑着道:“无妨,替我谢过庄主。如今时近年关,已是叨扰。”
“何来叨扰。”老者面露微笑,“咱们梅庄,可是好多年没过客了。姑娘上次来还是十年前,这次可得多住些日子。”
边说着,几人边上了马车。
从那月三爷的话中愫愫得知,不久前月叔便出门探友去了,不知何时才归。梅庄如今只有些年岁尚小的孩子在筹备过年,当然,还有刚从朗州回来的月家嫡子。
山路弯弯绕绕,和愫愫记忆中的并无不同。唯独不见了往日那高耸的山门,以及山壁上斧凿刀刻的“梅庄”二字。
月三爷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叹息道:“当年那场大火将梅庄都烧尽了,庄主说梅庄以后不许闲人上来,这山门不修也罢,石壁上的藤蔓久无人清理,这便有了姑娘你如今看到的这幅景象。”
“三爷,月叔可说何时回来?”
月三爷回道:“庄主向来行踪不定,短时去两三天,长时两三月。不过姑娘放心,庄主离开前都交代好了,就住你们原先的院子。”
马车颠簸着一路往上,越过几座山头,便见到了梅庄的真面目。
方才经过的几座山头虽能看到梅花,却都是零星几枝,远没有看见那漫山遍野的梅丛涌入眼帘那般让人惊叹,或深或浅,或密或疏,无边的梅林如同春潮一波接着一波翻涌起伏,人的目光仿佛也被卷入那无声的梅涌之中,随着梅山的脉动一同呼吸。身随目移,似乎也置身于这无边无际的梅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