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笑。
以往爹爹只是空闲时来看她几次,自从官府断粮之后,日日来她这里蹭吃蹭喝。连官府都如此,底下百姓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晚稻再过一月便要收割,缺粮的境况应当会缓解许多。
吃完饭,两人坐在凉亭中散凉。
赵玄言斟酌许久,还是将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了口。
“愫愫,你上次问我那的事,都城中已经传来了消息。”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迟疑,“是都城的荀家。”
赵玄言未告诉她的是,楚典史已经从抓到的陈家暗卫口中摸清楚了来龙去脉。荀家与陈弼互相勾结,陈弼暗地里饲养荀家吃人的猛虎,等待秋猎弑君,而荀家在事成之后会用举荐之法让他入朝为官。而他,已将奏疏递了上去。
他不知道愫愫在其中知晓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参与其中。他只知道,如若荀家发现,愫愫必死无疑。
夕阳沉于西山,慢慢收束着人间最后一缕光亮。
气氛像夜里落满露滴的蛛网,一时有些沉重。
愫愫却笑了:“爹爹就没有想问的?”
赵玄言一愣,见她笑着,不知为何自己也随着她笑了。
“愫愫不想说,我便不问。”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父亲,但他了解自己女儿。愫愫向来明事理,所言所行皆有她的道理。
愫愫笑意更甚:“那我便更要说了,爹爹信也好,不信也罢。”
“怎会不信?”赵玄言声音有些急切,忙为自己辩解:“只要是愫愫说的,爹爹全都相信。”
愫愫端起茶杯抿了口,清了清嗓子。
“其实算起来,今年我应当四十岁了。”
上辈子二十三岁死于都城的冬夜,这辈子重生时她刚过十六岁生辰,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年。
赵玄言圆目一瞪:“真的?!”
愫愫被他神情逗笑,点了点头,将上辈子的发生的事一一道与他听。
重生后的时光纵然短暂,却是她上一世从未体会过的。不说万事顺遂,但现世安稳。爹爹未因严刑拷打而死,沈缱也没有遭受那些欺凌和屈辱,她自己,也不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
一些如今看起来理所应当的事,曾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求。
愫愫捡了些枝干将她短暂的一生匆匆说完,抬头一看,面前人已泪下沾襟。愫愫以为爹爹不会相信的,可是他却哭得如同三岁稚儿。
不过是些前尘往事罢了,她从未打算瞒他,却没料到他哭得这般肝肠寸断。若知他会如此,她就该守口如瓶的。
“爹爹?”
赵玄言看着她,语气似哭似笑。
“上天到底慈悲,上辈子没能照顾好我的愫愫,给爹爹第二次机会,让愫愫这辈子还做我这无用之人的女儿……”
他未能照顾好她娘,如若再不能保护好她,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下去见他的圆圆。
等自家爹爹心情平复,天色已经大黑,愫愫看着桌上一叠厚厚的帕子,心中微叹。
赵玄言喝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忽然想起什么,问愫愫:“你方才说,上辈子为你收殓的人,是个男子?”
她心中一惊。
方才说话太过投入,竟不慎将沈缱也说了出来。好在只是一句带过,他不知其中细节,也不知沈缱名姓。
“是……”愫愫迟疑回答。
“此人应当很早便心悦于你了。”赵玄言语气十分肯定,细听之下有隐约藏了几分欢喜。
他就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愫愫的人。
愫愫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沈缱究竟是何时喜欢上她的。
当年她们不过萍水相逢,因住得近,便互相送些吃食。之后他随那人云游,而她辗转入都城,直到后来都城遇见,一别就是五六年。
那时的沈缱已经声名在外,而她只是一个权贵的外室。到都城之后,沈缱也曾救她于水火,只不过那是她为甜言蜜语所诱,只想着与他避嫌,连客套话都不愿与她多说一句,甚至以为那人不愿来见他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始终记得生前与他见的最后一面。
那日天寒,沈缱送了她一对暖手炉,模样精致,是都城时兴的样式。
尽管已冷得瑟瑟发抖,但她还是用力将它们砸在了沈缱身上。他没有躲,任由手炉砸得额头鲜血淋漓。
而她也足够无情,从此便避着他走。沈缱似乎也明白了缘故,除了时常派人送些东西,再不与她见面了。
“愫愫,你再等等我。”
这是那日离开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