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对朱悬说:“落魄的贵族,应该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他问:“什么样?”
我说:“落魄贵族的样。”
他一叹,语气中总有些淡淡的惆怅:“应该说,那些壮志难酬的罢官,病骨支离的名将,饥肠辘辘的灾民,怀才不遇的布衣,还有,穷困潦倒的少年,都是我如今这个样子。”
我问:“是吗?”
他又一笑,拉着我说:“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公卿贵族。”
那是一间专供豪商巨贾,达官贵人们声色娱乐的场所,记忆过于久远,我实在想不起那家店的名字,恍惚只记得那鼓乐笙箫,歌舞升平,通宵达旦,光景非常。
这样的销金窝,显而易见,不是普通人能消费的起,以我们卑微的身份,羞涩的袖囊,正常情况下是连门都进不去的。
我重重地点他的额头,没什么好话给他:“若是实在羡慕富人的世界,白日做梦或许可以畅快一游。”
他有些不服气,大手一挥道:“嘿,你瞧不起谁呢?走着,公子今天就带你去长长见识!”
他是一等一的好胆色,揣着两个空空如也的袖囊,大摇大摆就往前打道,一路上遇见不少的听差,竟还客客气气的把我们往里请。
我有些惊讶,还有些果不其然的会意,看吧,说他是落魄贵族,确实是有迹可循的,他这身气质太具欺骗性了,每天上当的人不在少数,何况是我?
听差的跪拜,美女的柔情,豪绅的敬酒,他理所当然的接受,游刃有余的应对,端的是好一派气宇轩昂,纨绔做派。
官与民的交锋,贫与富的擦身而过,只有我在心虚,只有我在惶恐,好像一只站错了队伍的白色羔羊,看着乌泱泱的一片黑,我被围在中央,无处可逃。
他拉着我,如鱼得水的穿梭在醉生梦死之中。
我们仿佛一脚踏进了另一个太平时代,丝竹管弦惊艳入耳,数风流人物,齐聚盛宴。
我想,我这时的表情一定是错愕的,悲愤的,甚至畏惧的,我一直明白阶级差距无处不在,但还从未如此直面的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参差,原来还能这么的匪夷所思。
一场意外,我来到这个封建的王朝,跌跌撞撞行走其中,却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脚下黄土的殷实,身前山水的辽阔,天幕就被烽火点燃了。
山河破碎,阴影里的鬣狗们闻风而动,争先恐后扑上来,疯狂地抢夺腐肉,割据领地。
这一场龙争虎斗,狼烟四起,流尽了人们的血与泪。
最后尘埃落定了,胜者高声挽歌,败者长跪不起,而一路磕磕碰碰的苟到今天的每一个普通人,包括我在内,和他们一起在被血泪洗刷地明明白白的现实中,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驱赶着,身不由己往前走。
烽火染透了半边天色,还在燃烧,三军挽歌,落入耳中,种在心头,那歌声唱的是生离死别,故国他乡。
我挤在人群中,浑浑沌沌,与世浮沉,我不知道有多少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人们,和我一样,听见哭声与挽歌交错,会不会感叹生不逢时,人生无望。
漫漫哭声里,忽然掺入了一段优美的旋律,有女人的歌声缓缓附和,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际,亦或是隔江的异国。
我抬起头,看见山河血色,不复清明。
我抬起头,看见悲与欢,兴与亡,漫漫长夜,无休无止。
我看去歌声传来的方向,闻到秦楼的脂粉香,楼上的歌女正在吊嗓,唱一段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原来,我早已从乱军的长枪下出逃,现在,正掬一捧红灯绿酒,看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千里之外,尸骨未寒,销金窝里,满堂风流神态,富家子弟还在三两而聚,谈笑风生。
这是怎样一个无理的时代?
可是,戏已开场,而我,早已入座。座旁正开了一扇窗,晚风幽幽拂过,吹起我心底一阵恶寒。
朱悬指着那帮人说:“他们,才是真正的贵族。”
初秋的夜晚总是透些丝丝的凉意,不知不觉浸染全身。我捧起一杯温酒,想要凭此暖一暖凉透了的双手。
我当然感觉到了,何为阶级差距,贵贱之分?
他再度问我:“你还觉得我像他们吗?”
我说:“像,也不像。”
他总给我一种错觉,他好像天生就契合这样的场所。
他一脸笑意地与我对视,眉眼间是惬意,神态里是松弛,一举一动表现的从不牵强,仿佛久经风雪的旅人,终于回家了一样。
而此时的我,论其智计,论其心术,与他之间,尚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他总有些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譬如眼前的美色,杯中的美酒。
而我总要经过一次次漫漫长的苦思冥想,还有一段又一段痛彻心扉的求知求索,才能将这世事窥见